月明千里,流光长泻
与京都那厢万家灯火、和乐融融相较,北疆行军途中朔风卷啸,寒风露宿,跋涉整日的军队已是无心念及除夕不除夕,只驻守各自岗位,更多的则是拥簇火堆旁,争分夺秒的闭目瞌睡。
秦越川未曾休憩,定定注视着面前冉冉篝火,手中有意无意摩挲着腰间的荷包,思索着下一步的部署。
一只酒壶蓦然现于眼前。
秦越川抬眼看去,苏瑾言手中亦有一只,他晃了晃手中之物,随性挑唇冲他道:“今夜除夕,来一点?”
“行军途中不可饮酒,还有,荒郊野岭,你哪来的?”
“这你就莫管了,总之来路正当。”
秦越川接过,却并未饮用,只放置一旁,仍是旁若无人继续陷入沉思。
“啊呀,在想心上人?”
秦越川淡淡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苏瑾言也不在乎被冷对,饮了一口酒继续道:“此次迎战的是那顶替我太子之位的二哥苏翊鸣,他与老东西最是相像,狂血生猛得很,也有点脑子。最是喜欢研究些奇异兵器。”
“他与老四为一母同胞,兄弟二人关系还算亲厚,你杀了他弟弟,怕是有的仇恨了。”
秦越川不禁想到秦昭烈与秦霁昭,亦是表面亲厚,内里如何,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晓呢。
苏瑾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好歹兄弟多年,近年来我的打探也不曾断过,我晓得他的近年来研制各款器械优劣长短,各有应对,我助你,不必谢。”
秦越川刚要开口,苏瑾言替他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又是‘互相利用而已’。”
“你这人真无趣。罢了,走了,不扰你思念佳人了。”
如一片凌雪孤叶,翩然而来,甩袖离去。
篝火旁又仅余秦越川一人。
*
“月月,月月……你怎么样?别吓爹爹啊!”
似有渺远的呼唤虚虚浮浮,飘入耳畔。
那声响初时相隔遥远,旋即似鸟儿一般渐飞渐近,呼唤声音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稳稳落在身旁。
徐弦月眉眼恢复清明,神思回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王府花园,正蹲在一棵树下。
咦?她怎么在这里?
徐弦月意识凝滞。
于周遭环境反应不及,对于为什么出现在此处,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宿醉方才清醒吗?
可是除夕夜,她饮得酒似乎也不是很多啊!
面前是一个已经刨好的土坑,怀里抱着一团白色,是阿舍。
只是它今日乖巧得很,便是伏在它的怀里,也是安安生生,一动不动,完全不复往日活泼跳脱。
徐远山在他的旁侧,担忧地瞧着她,抚着她的后脊:“爹知道你喜欢这个狸奴,爹再去给你寻摸一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徐弦月愣愣抬头看他,她不明白,徐远山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锁着眉心,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要买一只一模一样的?”
“啊对,呸,看爹爹,买一只不一样的,一样的瞧着就伤心。”
“……伤心?”
瞧他这个呆呆愣愣,无知无觉的状态,徐远山心里更慌了。
他听说过,先前月月以为他出事,受了不小的打击,还失忆过一段时间,可别被这狸奴刺激的再来一遍啊!
急着开口道:“月月,不是你的错,这狸奴许是本身就有疾,突然发作,它死了我们都不好受,你别伤心了。”
死了?!阿舍死了?
徐弦月朝怀中看去,这才发觉,阿舍的身子冷硬僵直,那双翠如琉璃的眼睛也是紧紧闭着,它的毛发似乎也不如往日柔顺鲜亮,明明都是雪色,却透着一股沉沉地灰败之气。
阿舍死了?
怎么会突然死了!
徐弦月低语着:“除夕的时候,它还倔强想要同我睡在一处……”
徐远山接话道:“宠儿养的久了都是有灵性的,它知晓你对它好,许是跟你告别呢,它也舍不得你呢。”
“既是死了,那便入土为安吧,你,你别抱着了,你这样,爹爹心里也不好受。”
徐弦月心觉有异,可是一时说不出是何处,他不想令徐远山担忧,顺势将阿舍放进坑内,最后抚摸的时候,探了探她的皮毛、口齿、耳朵,都没有一丝伤口,神态安详,像是无疾而终。
此刻徐弦月的心里当真有些不好受,不顾及脏污,握起泥土,一捧一捧,眼睁睁瞧着那片雪白,一点点被乌黑的掩盖。
小蝉见不得徐弦月伤心,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手。
又道:“小姐别难过了,今日还有要事,信王故去,您还得代表王爷,去奠仪送他最后一程。这是规矩,怕是推脱不得。”
“不过也没事,咱们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秦烈行死了?”这消息算不得意外,毕竟徐弦月心里也清楚,秦烈行的身子能撑多久。
“……是啊,您不是都知道了吗?奠仪物什,还是您亲自准备的……”
“我亲自准备的?”
徐弦月惊诧出声,她揉了揉额角,便是宿醉再厉害,她也不可能对于准备奠仪之物这等事全无印象。
当下她的记忆,宛如利州失忆那般,总感觉空白了好大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蝉一直注意着徐弦月的一举一动,心神恍惚的模样,如坠深渊,不安得很。
以为是狸奴突然暴毙所带来的打击太大。小蝉挽着徐弦月的胳膊:“小姐你还好吧?”
徐弦月摆手,示意无事。
在小蝉看不见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腕脉,并无大碍。浅浅舒了一口气,无论近日发生了什么,身体出了何状况,必是要一点点查清楚。
阿舍的突然死去,她的心里固然难受,不过毕竟只有几日,还不至于到悲痛欲绝的地步。
徐弦月转头同小蝉道:“帮我准备准备,去信王奠仪的穿着。”
小蝉见她面色如常,亦是点头,随她一起回了主院。
今日不得着锦衣华服,内外去冠饰,简单穿着,拾掇起来倒也快速。
徐弦月只沐浴梳理了一番,换上素服,便登上了前往信王府的马车。
于信王府中,她不改面色的随着众人行了奠礼,奉了香火,安安静静退立一旁,暗自搜寻着秦灵若的身影,思量稍后若要离去,不若同她一处更为妥帖。
却不等瞧见秦灵若的身影,另有一抹目光与她短暂相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朝她这厢看了多久。
是秦昭烈。
徐弦月转了视线,若无其事与他目光相错,全然只当无知无觉。
只是,人不找事,事找人。
徐弦月不曾发现秦灵若的身影,正欲寻机会自行离场,秦昭烈由人推着素与,主动凑上前来,手里捏着一只素白小巧的簪花,开口问道:
“容王妃,可是遗落了此物?”
这等烂俗的搭讪方式,便是京都公子哥,现下都不屑于使用,秦昭烈一介亲王,竟会低俗于此?
徐弦月蹙眉,无意与他纠缠,瞧也不瞧他的手中之物,果断回绝:“并非,祁王殿下怕是瞧错了。”
秦昭烈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回答,凝视打量了她的神色片刻,收了簪花,折身离去了。
对于秦昭烈的异样举动,徐弦月本不想多做打算,只是方才他离去之际,徐弦月好似听他没头没尾轻喃了一声:
“……原来尚未完全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