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弦月将手中的内容反反复复详阅多遍,对于零星掺杂其中的肃王一线,仍有疑虑。
秦越川与秦昭烈的博弈之举,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所谋获的利益亦是肉眼可见。
可秦烈行不同,她瞧不透,总觉得如尘雾阻隔,影影绰绰,各种行迹难以琢磨其因果。
她不相信秦烈行仅是临终放纵,全凭喜恶做事。
书局一事便可悉知,出手狠决,计在深远,甚至依着秦越川口中所言,似乎有意“招她入伙”。
一个将死之人筹谋这么多做什么?
可如果不是为自己,那便是为他人做嫁衣,究竟是谁,能值得他于油尽灯枯之际,做到如此地步。
徐弦月单手撑着额头,轻声问了一句:“肃王于其他王爷之中,可还有交好的吗。”
“应是没有,信王,衍王毋庸置疑。”
“祁王俞王骨肉同胞,如何也轮不到同身弱肃王交好。”
“听闻肃王幼时还总是因着身子弱被旁人欺辱,鲜有知心挚友。”
青光见徐弦月苦恼的样子,提醒道:
“王妃,肃王都故去多日了,实在没有考究的必要了……将死之人,王爷也不曾放在心上。”
徐弦月也不知听没听见,垂眸凝视半晌,忽然发现秦烈行所行之事,竟是与秦昭烈有几分相似重合。
甚至于可以说是殊涂同致,不谋而合。
于她,无论是笼络亦或是控制,大抵都是想要纳入自己麾下。
于秦越川,无论是皇陵军队,亦或是南渊使臣,两厢皆有争抢意味。
甚至于秦昭烈与秦烈行,自重振贺家军后,似乎都对舅舅有所图谋……
秦昭烈她可以理解,可是秦烈行……
徐弦月目色怔然,陷入沉思,脑海中似是有什么念头,如雨后之蝉,蛹蛹而动,似要破土而出。
浓墨饱蘸的羊毫笔尖无意识地悬停纸面。
“嘀嗒”一声。
漆黑墨迹滴落青磁素笺,盖住了秦烈行的名字。
[你今天还不曾修习!这等事明日后日再想也不迟!]
[我你心思迫切,但是此事滴水石穿,并非一日之功!]
脑海嗡鸣叫嚷扰乱了她的思绪,徐弦月忍无可忍,斥责出声。
“闭嘴。”
“啊?王妃?属下不曾说话。”青光疑惑,略感委屈。
徐弦月抬头,歉意笑笑:“是我幻视幻听了,与你无关。”
青光隐有担忧:
“王妃,今日着实太晚,您许是也累了,不如明天再行思量。”
[没错,改日再想也不迟。]
徐弦月恍若未闻,将手边纸张,合拢码放整齐,磕了磕桌面,齐了齐边角:“青光,今日辛苦你,你先回去,若有需要我自会唤你。”
“是,王妃。”
青光见劝不动她,只得躬身退下。
待到青光远离,徐弦月温和的眸光瞬时恢复冷冽,直言道:“红羽,我说过,你不得干涉的我行动,若你此后再度如此,你的本体,就勿要多想了,‘移魂’之术你也别想解……”
移魂……
徐弦月话未说完,忽然顿住。
一线天光,拨云见日!
红羽的主子是秦昭烈,红羽既是可以“移魂”到她的身上,那么秦昭烈会不会——也被移魂?
那日他分明说,此术唯他能解!
亡故……
亡故!
她想到因着红羽移魂成功,而失命的“阿舍”。
若是移魂他人,本体命陨的话……
近来亡故的,便只有秦烈行。
只是巧合吗?
恰好秦昭烈通晓此术,恰好秦烈行此间“病逝”……
徐弦月忍不住将二人联想到一起,她大胆的猜测:
或许秦烈行的死大抵不单单只是病故如此简单,极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或许,那只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中的一环。
徐弦月又忆起,茶楼那日,红羽寒暄似的说了一句“新宅邸住的可好?”
新宅邸!
徐弦月继续推进一步:
若是原本久居肃王府,乍然换居祁王府,确实算得新宅邸!!
若是眼下的秦昭烈,是已夺躯成功的秦烈行的话,一切便说的通了!
徐弦月双臂一撑,一拍桌案,赫然起身。
如此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徐弦月眸里华光璀璨,清澈透亮,再无一丝迷蒙混沌,若顶级纯质清透的美玉。恍若窥破天机一般心神明畅。
难怪!
桩桩件件,未雨绸缪,秦烈行从来都不是为旁人打算,而是自己!
他早就想要夺取秦昭烈的身躯了!
难怪!难怪!
虽是猜测,可是以此为引,联想到此前种种疑惑,似乎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诸如书局谋划,多半也是为了尽快填补,被秦越川夺走的“泊运司”的银两亏空。
难怪手段那般紧促,极端……
或许利用书局只是秦烈行手段之一,旁的她还不曾发现。
后续所谓笼络,也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替他敛财罢了。
既经撕破口子,接下来的深入推想便顺理成章得多了——
所以,那日舅舅被哄去皇后宫中,欲要图谋的,便显而易见,容易推测的多——贺家军。
秦烈行想要的,并非只是镇国公府,应该是想通过掌控舅舅,再次得到他手中的贺家军!
获悉真相极致的喜悦之后,徐弦月不免后怕胆寒……
双手仍是按在桌面,她的背脊慢慢弯下,侧侧阴寒透骨而出,徐弦月死死盯着纸面书写的密密麻麻。
若是那日,阿娜罗不曾察觉异常……
若是她的反应速度再慢一些,行动迟一些步……
若是……
她不敢想,她会失去世间仅有的至亲之一。
徐弦月的掌心越收越紧,平整光滑的素白纸张,逐渐变得褶皱不堪。
滴滴水痕将墨迹晕染。
徐弦月软下身子,慢慢重新坐回圈椅。
极力平稳着轻颤的呼吸,心绪渐渐归于平静。
被“移魂”了这么久,这个荒诞不羁的真相,她早该想到的!
徐弦月无奈心酸苦笑。
侧身抵靠在椅背,疲乏地捏着裙角,竟不知眼下该喜还是该忧。
秦越川与秦昭烈缠斗两世,都不曾发现事情的真相。
徐弦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若不是她被红羽“移魂”,只怕今生仍是不得参悟。
所以,眼下顺藤摸瓜,徐弦月大概也才猜得出,秦昭烈到底想对贺薛怀使用怎样的伎俩。
无非是故技重施,将对她的手段施用在贺薛怀身上罢了。
又特意选在秦越川远赴北疆时行动……
红羽见她情绪骤然欣喜,又迅速低落,不确定的探问道:
[你——怎么了?]
[想到什么了?]
徐弦月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埋怨道:“都怨你方才断了我的思绪,我本是有了些思路,眼下全被打乱了,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理起。”
红羽呼了一口气。
[想不到就不要勉强]
[你只是一介小小商户之女,打好算盘,管好铺子,已是最大的本事了,这等谋算心术,同你最不相称。]
[莫要强求。]
徐弦月闻言,端正身子,重新抚平脏乱褶皱的纸张,扯了扯嘴角念了一句:
“红羽,此话,亦是原般奉还于你。”
[你——不识好歹]
徐弦月只当不曾听见,抚了抚裙摆起身,理好素笺,准备离开书房。
绕过宽大桌案,正要俯身,吹熄蜡烛。
抬眸看向对面空无一人的檀木座椅时,熟悉音容仿佛现于眼前,眼底蕴着炽热浓郁的眷恋情愫,一如既往朝她温和笑着。
徐弦月亦是向他回以清浅笑颜。
她不由得轻声呢喃,像是说给心中那人,又像是说给自己:
“此生,既是有我在此,断不会让你再次面临前生那般境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