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羽……原本的……
徐弦月此时才意识到,先前,似乎从未详细盘问过红羽以往经历。
听着皇后的意思,红羽往昔,似乎并非是一个单纯的属下如此简单。
离了凤鸾殿,徐弦月回了衍芳殿。
秦灵若在秦冷的殿内尚未归来。
支走红竹,徐弦月确定四下无人后掩上殿门。
闭目轻唤:“红羽。”
[唤我做何?]
[呵,近来你是越发精进了,竟是能截断我同外界的联系。]
徐弦月对于她的阴阳怪气不做理会,只问:“你往昔,是做什么的?”
红羽打了个呵欠:[还能做什么,一个下属,我身无武艺,做不得打打杀杀,只能探探消息,偷偷东西,全凭智取咯。]
“仅此而已?”
徐弦月不太相信。
[仅此而已,若说旁的,为了迷惑对方,偶尔还会弹弹小曲儿,唱唱歌儿,下下棋什么的,若是以文会友,倒也能应付一阵。然后没了。]
红羽应得漫不经心,徐弦月将信将疑。
徐弦月敛眉沉思。
她总觉皇后的话,好像别有深意。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般。
徐弦月不自觉捏着袖口,摸到信笺,小心取出,想移藏在荷包内,想了想,仍觉不妥。
点燃一支烛火,徐弦月将信笺凑了过去,眼瞧着火舌自下而上逐步蚕食,直至全部泯灭,化为灰烬。
[唉,你烧的什么?]
[什么信笺?容王递来的吗?]
徐弦月淡着面容道:“闭嘴。”
留此信笺,只会徒留隐患,夜长梦多。
徐弦月垂眼盯着面前的灰黑残烬,心里默念:
只要知他安好,足矣。
几日后,便是皇后举办的赋春宴。
红竹得了皇后吩咐,足足提前一个时辰便将徐弦月唤醒沐浴装扮。
徐弦月本就因着前夜修习控魂,困乏至极,只觉今日一宴,晨起的时间,同她的大婚那日没甚区别。
“月月今日当真好看。”
秦灵若有时来了兴致,晨起有时会习武练剑一二个时辰。
今日晨练归来时,瞧见的便是精致盛装,连连呵欠的徐弦月。
秦灵若按着徐弦月的肩膀,探头看向镜中,赞叹道:“若是不知内情,我当是认为,怕不是三皇兄归来了,值得你如此隆重装扮。”
徐弦月眼底毫无盛赞的喜悦,捋了捋簪钗珍珠流苏,低喃道:“若真是他,我只会以我最舒适的衣着妆容同他相见……”
他才不会在意穿她戴是否精致华美。
他在乎的,素来只是她开不开心,快不快活罢了。
毕竟,女为悦己容。
秦灵若一时嘴快,意识到可能说错了话,眼下三皇兄下落不明,自己在这里说什么!
随即转了话题:“今日我也想装扮一番,月月帮我挑挑哪个钗子好看些?”
待二人出现在赋春宴会场之时,已是巳时三刻。
凛冬将尽,春意将至未至,风儿算不得暖,却也是光明而清鲜的。
秦灵若同徐弦月漫步廊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徐弦月于今日皇后的吩咐略有忧思,眉眼之间总是笼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舒展得不尽然,连笑容都是牵硬淡淡的。
秦灵若当她仍旧是挂怀秦越川,搜肠刮肚的想了好了些逗趣笑话说与她听,转移她的注意。
“……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人……”
徐弦月知她好意,压下心绪接应着秦灵若的笑话:
“我也觉得……”
一声娇喝阻断了二人交谈:
“徐弦月!”
回首望去,原是周琼儿,杨雪一行人,往日素来都是簇拥在徐明曦身侧的至交好友。
徐弦月淡漠道:“周小姐,何事?”
廊桥另一端,周琼儿身后缀着一众贵女,气势汹汹朝她走来
“你还有心思在此悠哉悠哉!我曾以为你只是个装模作样,故作清高的,却不想竟然是个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冷漠之人!”
秦灵若听不下去了,扬声道:“周小姐莫不是忘了礼法规矩,见到本公主与容王妃不曾行礼问安,便在此口出狂言,污人清誉。”
周琼儿压着火气,恭敬面向秦灵若,独独行了一礼,却并没有拜徐弦月的打算。
直身后虽是应答者秦灵若,眼睛却凶狠地盯着徐弦月,她道:“公主与此等冷漠之人交好,需知,若是来日公主有难,徐弦月必然也不会出手相助,多半会袖手旁观!”
秦灵若怒斥:“放肆,你胡说什么!”
周琼儿怒极反笑:“我胡言!如今徐弦月已是贵为容王妃,徐家遭难,满门下狱,我听闻,她竟是连一句申辩都不曾为徐家说过!好歹是养育过她十多年的徐府,徐明曦好歹同她身为多年同族姐妹!”
身后有同行小姐低声拉扯阻拦周琼儿,“莫要说了,你忘了贺云音的下场了……”
周琼儿“大义凛然”,挣脱拉扯,昂首挺身道:“你们不敢说,我敢!”
“你或许也算得容王宠爱,保不得徐家满门,留下几人性命应该也不是难题吧!可你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一做!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你曾经的亲族沦落苦海!”
周琼儿身后的贵女已是悉悉索索,小声议论,偷偷觑向徐弦月的眼神中尽是鄙夷与不耻。
无需细听,猜也猜得到,无非说他攀了高枝,目中无人,冷血无情之类。
周琼儿越说越气,她与徐明曦交好,为徐明曦埋怨不平,也仗着如今京中传闻容王下落不明,知晓眼下的徐弦月,沦落宫中,可以说是无势可依,放肆的口口指责徐弦月的刻薄无情,又转向秦灵若,这才稍有顾及,又说:
“公主,所以臣女说,你与此等人交好,来日不说深陷苦楚,怕是遇到难事,徐弦月多半也会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观的!”
她指着徐弦月:“这等人,骨子里就是冷的!”
秦灵若反唇回怼:“容王妃如何性情,如何人品,本公主自是比你们瞧得清楚,无需你来相告。”
徐弦月转身正对于她,唇畔勾挑着浅薄且不屑的笑意,仍是不动怒容:
“周小姐好生心善。”
周琼儿不曾预料她会如此接口,下意识道:“什么?”
徐弦月继续道:
“周小姐生身之母若是听到周小姐这番摒弃恩怨,消泯母仇,情愿同弑母之人的子女友爱共处,和乐融融的话语,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安然笑出声吧。”
“高赞周小姐心胸宽广,高风亮节,品性不俗,堪比那寺中坐佛。”
声音淡柔,却字字充斥着讥讽、嘲弄,直戳周琼儿心肺。
周府之内宠妾灭妻早有流言,不然周琼儿也不会被周露儿强压一头这些年,以至于去岁中秋宫宴让周露儿大出风头。
只是这些皆为暗中茶余饭后论道,从来不曾端到明面谈论。
如今被徐弦月一语道破,周琼儿恼怒至极,握拳上前:“我府中之事与你何干!?”
徐弦月只反问:“徐府中事又与你何干?”
秦灵若嘴快接道:“瞧着周小姐似是于徐府之事不甚了解啊!同为弑母之仇,你情愿息事宁人,可容王妃不愿,周小姐有何立场驳斥她人选择?”
“况且当时徐府三房落难,徐府大房如何做的不必本公主多说吧?”
“何况徐府内里千丝百节,又岂是你一介外人随口评断,不知他人苦,我劝周小姐还是莫要强求他人善。”
周琼儿确实不知徐弦月与徐府还有弑母之仇的内情,一时哑口无言,攥着拳头,跌了颜面,哼了一声打算离去,将要转身之际却被徐弦月一口唤住:
“慢着!你当我是什么人,随你呼喝斥责,胡搅蛮缠,争论不过一走了之?”
徐弦月原地站定,冷睨道:“便是除却容王妃身份,当下我是郡主,也不是你一介臣女随意挑衅,周小姐当我是什么,软柿子么?”
“莽夫之勇,热血上头,自认为所持正义,连前因后果,是非详情也不曾了解,便随口评断,蠢货!”
周琼儿词穷,面颊滚热赤红,有些下不来台。
徐弦月接着道:
“且方才你也不曾行礼叩拜,吵嚷一番,如今理屈,却想要扭头离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向本王妃赔礼,道歉。”
周琼儿扭身,于她的话毫不放在心上,如今徐弦月寄居宫中,勉强倚仗的便也只有秦灵若这个作精公主,还真拿个鸡毛当令箭了。
既无显赫母族,容王且不在京都,如今孤身一人,有何可惧?
玉颈微昂,似有轻视:
“我现在还情愿尊称您一句容王妃,且不知这名头还能戴的得多久,我劝容王妃,留得三分情面,来日相见亦不会太过难堪……啊!”
周琼儿语音未落,左膝骤然传来尖锐且钻心刺骨的疼痛,好似遭了箭矢穿袭。
可是宫城内院,青天白日,哪里来的箭矢!
周琼儿承受不住,顿时细汗岑岑,扑跪在地,膝盖触地的那一瞬,又是一阵难捱,周琼半伏半跪,只觉左膝髌骨似是碎了一般。
竟是连碰都不敢碰,齿颊寒气倒抽,咬着牙关抬首,“是谁!?可知我父亲是何人!”
徐弦月似有所感,缓缓回头。
后方传来厚朴稳重,跨上台阶的脚步声。
颅顶,额角,眉眼,直至覆面黑巾,随着沉稳脚步声一点一点显现,直至整个挺阔身形展露人前。
云阳初现,明辉甫落,清淡微暖的金辉即便散落在来人的身上,也压不住其通身彻骨的凌冽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