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恶心感重回心头,方才吃进去的山楂迅速发酵,被胃酸裹挟着要往喉咙涌。
顾初狠狠盯着对方,那人没脸没皮,笑得亲切,仿佛真像普通家庭里的和蔼大哥哥:“小初回来了?”
由于早产上嘴皮缺了一块,说话有点瓮声瓮气,顾初却听了个清楚,那不是人,那是蛇在吐信子,朝她挑衅。
顾初嘴角的笑意瞬间冷却,整张脸面无表情得可怕,捏紧的拳头在发汗。
她没理顾颖,从他身边旋风般穿过回了房间。
气氛尴尬,顾颖维持着笑脸,只是嘴角有点僵,对上孟馨惊讶的表情,泰然自若道:“你姐害羞呢。”
孟馨从惊讶中回神,对这个表哥的印象不说多好,她总觉得他有点猥琐,具体哪点说不下来,反正她姐不喜欢他。
“表哥你坐沙发上吃水果吧,我去看看我姐。”孟馨敷衍了事,没等顾颖回答就快步走去她姐的房门口。
轻敲了两声,换来她姐防备地厉声发问:“谁?”
孟馨打了个寒颤,怯生生地说:“是我,姐。”
顾初打开门的时候还背着书包,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孟馨心中的不对劲感越来越强,她姐上次见了表哥也是这样,女人的第六感,这个表哥肯定做过让她姐反感的事。
“姐,你还不放书包吗?”孟馨试探地问道。
顾初恍如梦醒,把书包搁在书桌上,背对着孟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嗓音沙哑:“孟馨,别和他在同一个空间。”
孟馨没反应过来,好几十秒,她才听懂了她姐说的那个“他”是谁,应该是表哥。
“爸妈不在的时候,别和他在一起,也别靠近他。要是发现任何不对劲,别害怕,马上报警。”顾初倏然转过身,怒目圆睁,语气急不可耐,像是要把这两句话钉进孟馨的心里。
孟馨讷讷地点头,整个人有点打怵,她姐的情绪激动得让人害怕,“知道了,姐。”
得到肯定的回答,顾初才松了口气,身上的刺缩回表皮,肩膀一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孟馨思索片刻:“已经出去半个多小时了,应该快了。”
顾初颔首,将房门反锁,摸出手机对孟馨说:“就在我这待着,别和我说话,安安静静待着。”
孟馨不敢违抗,坐上顾初的床边,老老实实不吭声摸出手机敲敲打打,时不时偷瞥她姐一眼。
而她姐摸出手机后,敲打了几个字就定住了,缓缓坐在床的另一边,在看手机上的东西,专注极了。
*
顾初自长大后极少回忆童年,但噩梦不会放过她,长期以来鞭笞着她,让她不好过。
她的童年充满肮脏、腐烂、糜臭。
七岁时外婆去照顾怀孕的小姨,而顾初正好要上小学了,于是顺理成章她被丢给那时还是大舅妻子的刘梅。
那时刘梅带着顾颖在渝县上初中。
顾初到现在还记得,外婆要离开时给她买了很多零食。
分离时,外婆抹着眼泪,她不懂什么是分别,不哭不闹,安安静静送外婆离去。只是在那之后,她舍不得吃外婆买的零食,把零食放在书包里,每天背着上学、放学,睡觉时还要抱着。
那对小顾初来说,是心理慰藉,是外婆的另一种陪伴。
刘梅爱打牌,每天回来做完饭就急着去打牌,小顾初夹不到菜,她当没看见,但吃饭慢耽误了她打牌就会破口大骂:“你个死母狗,还不吃快点,这么点饭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小顾初只好加速刨饭,干饭噎在嗓子眼里,她吞咽得快翻了白眼也不敢吭声。
早上她会帮着刘梅摘菜,没摘好,又会被骂:“败家玩意,是你这么摘的吗?能干什么,赔钱货!”
小顾初忍气吞声,因为外婆说了要听话,妈妈也打电话说了,不听话她们就不要她了。
被欺负也不再敢报复回去,没有外婆在她身后了,她也害怕她们不要自己了。
至于顾颖从什么时候对她有变态心思,她也不知道。
只知道,有天晚上,她在做数学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去找顾颖,既想弄明白题,也想和顾颖打好关系。
事实却朝着另一边发展,她的作业被丢在一边,顾颖摸着她的脸,她的身体。
她不舒服扭动就要逃,被顾颖捉住,狠狠扇了一巴掌。
“跑什么跑?”顾颖凶神恶煞起来,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
小顾初被打得脑瓜子嗡嗡,趴在地上,张嘴就落泪,她想跑,腿脚发软爬都爬不起来。
之后,顾颖总是借着其他借口,比如地没扫干净,比如偷吃他零食,用扫把铁棍打得小顾初缩在角落,她浑身是伤,被教着喊:“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我错了。”
又或者是哪天晚上她早睡了,被顾颖一盆冷水泼下,让她站在高椅上金鸡独立,甚至拿出溜溜球,让她练熟。
她练不好,哭着求着顾颖放过她。
还或者,她不肯听顾颖的话去偷钱,被他踩在脚下,踢在胃部全身痉挛,颧骨撞在铁栓上,高高肿起。
顾颖总能想出不同的虐待方法,折腾小顾初。
小顾初最恐惧的是,每晚夜里,熄灯后,顾颖爬上她的床,压住她,上下其手乱摸。
对她来说,黑夜是恐惧,是深渊,是不敢多眠的夜。
为了躲避顾颖,小顾初独自一人循着记忆,走回乡下外婆家,被狗追得瑟瑟发抖,被枝桠上的蛇吓得哆哆嗦嗦。
外婆不在,哑巴寡妇会收留她,给她做好吃的,那是她不可多得的温暖。
哑巴寡妇不会说话,听力也有点弱,比划着小顾初看不懂的手势。
但现在的顾初想,哑巴寡妇是想问她出什么事了。
除去不想回的魔窟,上学对小顾初来说也是一件需要勇气去做的事。
她没有其他小孩那样的运动鞋或者皮鞋,只有外婆走之前买的布鞋,她讨厌上体育课,体育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她:“这位同学你家穷得连鞋子都买不起了吗?”
全班同学会哈哈大笑,稚嫩的嗓音说着残忍的话:“她家就是穷鬼!”
对于还处在心理羸弱的年纪里,她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变得不爱笑,更加沉默寡言。
她还讨厌下雨天,下雨天会把她的布鞋打湿,去乡下也不方便,更重要的是她会格外想外婆。
次次回乡下是不可能的,刘梅在一次没出去打牌的夜晚发现了还没归家的小顾初。
直接第二天跑去学校把她带出去骂了一顿:“你个小母狗,反了天是不是?回乡下去,有人吗?啊?我每天给你吃给你喝,还让老娘担心,能不能省点心?”
小顾初被带回魔窟,被顾颖扇巴掌,逼着喝过期酸奶混合厕所水的脏水,脏水从鼻腔冒出。
痛苦蔓延,眼泪糊住眼睛。
她忍不住偷了一块钱跑去电话亭,想打电话给妈妈,可到了电话亭,她却呆住了。
她没有妈妈的电话号码,她也不知道怎么拨电话,更没人告诉她受欺负不可耻可以找警察叔叔。
上天将苦难倾尽给小顾初。
终于在二年级春节,顾颖意外被哑巴寡妇打伤,她重回外婆的怀抱。
小顾初的天空是黑暗的,她跪着给哑巴寡妇磕了头,又跪着求外婆不要丢下她。
小小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却生不如狗。
*
从痛苦的回忆出来,顾初的瞳孔倒映着手机里的相关法条,一字一句,她看得仔细。
仔细到顾蓉回来了,仔细到孟馨喊她,她都没反应。
敲门声响,顾蓉在门外说:“大白天关着门干什么?你们就把表哥扔客厅里,也不招待一下?”
孟馨应声去开门,挡住欲往房间里探望的顾蓉小声说:“姐姐,有点不舒服。”
顾蓉皱了眉头,孟馨趁机关上门,给她姐留出空间,推着她妈:“你不是要做饭吗?爸爸也快回来了吧?”
顾蓉被打断了神思,点着撒娇的孟馨鼻子,嗔道:“我看是你饿了,想吃饭了吧?”
“是是是!”孟馨顺着话点头,把她妈推到厨房,路过客厅,瞟了眼端坐在那玩手机的顾颖。
她不信刚才她妈说的话他没听见,就算是客气也该过来解围说:“没关系。”
可他没有。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孟馨吐槽了一遍,顾蓉又从厨房探出头:“招待招待表哥,好不容易来回!你舅又回去上班了,明天表哥和我们一起回乡下给你外婆上香。”
孟馨应了声。
顾初放下手机,无意识摩挲手腕上沈易给她戴的那根红绳链。
微信弹出几条消息,有班群的也有沈易的。
她怔愣地垂头看屏幕,好半晌才重新拿上手机,首先去看沈易的消息。
shen:【假期要去哪玩吗?】
shen:【我们要过了年再去冬令营,可以陪你过生日,能出来吗?】
shen:【顾初?】
shen:【前桌,又在学习了吗?】
顾初动了动手指,喉咙有点酸涩。
她试着按照平时的语气回复:【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shen:【上次你喝醉了和我说的啊。】
shen:【是不是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