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皎洁说得口干舌燥,自然地从后座掏出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喝完人就安静了,又瘫着半昏迷,车内安静下来,顿时诡异了几分。
顾初余光不时瞥沈易,发现他现在埋头握着手机敲敲打打,估摸着是在回谁消息。
光顾着回忆了,顾初发现她忽略了个盲点,就是沈易现在身边是否有其他人。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喉咙就发紧。
车子拐过一个弯,周遭的路熟悉了起来,路灯稀疏,两边的梧桐树枯叶掉落,树干上结满了雪霜。
雨刷器不停刮去雪渣,沈易放下手机,瞧得恍神片刻,在车子逐渐靠近小区了终于出声:“新号码方便给个吗?”
顾初将车稳稳停在他们小区门口,反应迟钝“啊”了声,又在沈易要重复时,低头四下摸兜,着急忙慌地找手机,生怕沈易反悔。
沈易见她有点傻气的模样,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直接在我这里输入你的手机号就好了。”
顾初找手机的手顿住,像是也想到了,有点尴尬地笑笑,接过沈易的手机。
机身温热,是沈易体温捂热的,顾初指甲微微发烫,思绪飘远地在拨号页面打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手机铃声在后座响了两秒,顾初才想起,可能是扶叶皎洁的时候搁后边的。
建好新联系人,沈易盯着“顾初”两个字看了几秒,不动声色改成了“初一”二字,至今他都还有点不真实之感。
随后两人又无话可说,沈易不下车,顾初自然不好赶人,干坐着,她找不到话口,又变不回事情没发生前的样子。要是以前,自己会怎么做,亦或者怎么说?
顾初想不到,思绪飘远,神游之外时刻关注旁边的动静。
坐了两分钟,沈易松了安全带,顾初紧张地望过去。
“顾初。”沈易低低叫了声,不大正式,像是只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在。
顾初赶忙答应:“诶。”
沈易偏头,抬眸看去:“这些年过得好吗?”
虽然听叶皎洁说了那么多,但她讲得太碎了,隐约能感受到那几年顾初过得并不好,沈易想亲自听到顾初回答。
顾初再次有口难言。
那年十八刚到国外,进了叶家。叶爸叶妈都是心理学博士,在研究所工作。两人在她往后的几年起到了一定作用,至少她可以吃肉了,可以看见剪刀,也不再频繁做全是鲜血的噩梦。
叶皎洁当时还是个假小子,性格开朗,偶尔蔫坏,脾气不大好。
伊始转到叶皎洁所读的国际高中,叶皎洁对她算是不喜欢的,毕竟性格阴郁,不爱说话天天拉着脸,成绩还吊车尾。叶皎洁当时喜欢要不成绩好要不活泼的人,于是看见她被孤立了也没吭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顾初那会精力总是集中不了,学不进去非常痛苦,整晚睡不着觉,就跑到别墅楼顶上去吹风。次数多了,偶然遇到叶皎洁和狐朋狗友喝完酒回来偷偷翻院墙进门,顾初就那么毫无波澜盯着对方。直到对方也发现了她,一边骂骂咧咧上楼,一边耐着性子和她讲:“跳这死不了。”
顾初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凌乱,她冲叶皎洁摇头:“没想死,吹吹风而已。”
叶皎洁有点不信地点头,陪她站了会,眼睛贼亮地打量她,许久后,顾初受不了了:“盯着我干什么?”
叶皎洁吹了个短促的口哨:“你眼睛很好看。”
直白得让人接不了话,不过顾初想起沈易也爱盯着她眼睛,唇角不自觉上扬。叶皎洁吹响了第二个口哨:“多笑笑嘛,好看。”
顾初:“……”笑是不可能,还闭了起来。
叶皎洁手搭在阳台上,吹着风:“有英文名吗,我叫crystal,别叫我中文名了,娘唧唧的。”
顾初:“……”
叶皎洁总能给人意想不到的回答,要是在出事之前,她想她能和叶皎洁成为好朋友,毕竟她的想法也时常被人说意想不到。
顾初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叫Jane,叶皎洁问为什么,她说随口取的。
真实原因是源于“易”,Jane,简,易,意思相通。
Jane这个名字藏着顾初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来叶皎洁就老叫她Jane,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袖手旁观。之后的日子顾初也好过了些,在叶家的帮助下,振作起来,叶皎洁给她补课,教她当地语言。
不知道顾蓉怎么找人疏通的,反正她读完国际高中,她能考当地的大学,学费包括在叶家的食宿等支出也不用她交。
叶皎洁兴致冲冲说自己要当律师,幻想自己是《律政俏佳人》的佳人,又问顾初选什么专业,要不要和自己报一个专业。
自从顾颖的事见到了沈严,顾初其实对律师有了阴影,她不再像之前执着于梦想,亦或者说,十八岁时,她的梦想就破碎了。
她最后选了兽医,读了五年。大学期间她也很忙,既要学习,保证自己不挂科重修,又要打工维持自己生活,遇到过歧视、骚扰,压力大时一把一把吃药或者抽烟喝酒,有一回甚至喝到了医院。
这些事除了离得近的叶皎洁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几年,她几乎不动顾蓉打到卡里的钱。
一年之内顾蓉还没发现,等发现了一个电话追过去,顾初又潦草地敷衍过去。
顾蓉心中的愧疚越来越深,却找不到口子和顾初倾诉,于是搁置了,一搁置就是好几年没说上几句完整的话。
苏安然倒是真的来过看过她,大多数是聊她的近况,一问一答。此外,顾初也零碎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易的事,苏安然话不多,讲得也简括。
苏安然说自己和程砾在一起了,又谈沈易报了法学,顾初意外了一下,苏安然倒没什么诧异地说:“程砾猜测是因为你。你不要觉得内疚,他成年了,自己的选择还是能看清的。”
顾初说知道了,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也从苏安然说的零碎中抿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一点甜,够她充好一段时间的电。
*
“还行。”顾初总结了这二字,不说挺好也不说坏,就还行,略显敷衍,但最能平衡。
沈易散漫轻点了下头,手指又开始无意识敲着大腿:“还走吗?”
顾初愣神片刻,说:“不走了。”
沈易再次点了下头,代表自己知道了。
下一秒,他又问:“现在是,单身吗?”
车内沉默下来,沈易问出的这两句,暗含的意味是成年人都明白的。暖风吹得顾初脸颊红润,她等脑子轰鸣声过,思来想去干涩地说:“沈易,现在的我和之前,不管是性格上还是习惯上,可能都发生了很大的差异。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作为一个合格的……交友对象,或者就是对象。”
她停顿了下,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心脏麻痹起来:“我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在看守所和疗养院。”
这句话说起来格外沉重和拗口,顾初说到后半节,声音小得可怜。
沈易食指僵住,停在大腿上方几毫米的位置,缓了两秒堪堪放下。他侧头去看顾初,细细观察她侧脸。
车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从上至下铺在她精致妆容的脸上,睫毛卷翘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掩了她水亮的眸子,嘴角下撇,整个人耷拉着表情,又有点逃避般不看自己。
沈易微敛双眸朝下,去看她有没有抠手,毫无意外地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当下伸手按住她:“顾初,这些都不是推远我的理由。如果你还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继续等到你能接受我为止。给我个机会吧,让我在你身边,一起走下去。不吃亏的,初一。”
“说过得还行,你也不怕自己的鼻子长长。别伤害自己,想不通就不想了。”
“我也不完美,我脾气冷,话少,还爱生气。我们在同一个位置,你过去发生的坏事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可以封存。我会和你一起,去面临所有事。”
顾初心里的烟花被炸得满地,手腕的温热流向四肢百骸,她觉得心口被炸麻了,整个人晕乎乎地,如同在梦里,沈易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反应。
沈易手握住她的手腕再次感受到她皮层下的瘦弱,握着都硌手,还凉。
“冷吗?”沈易没快速收手,等她缓神缓过来,才问。
顾初眨了下眼睛,复又抬眸:“沈易,你今天的话超标了,人设没了。”
沈易收回手,一本正经弯唇:“是吗,那我这人还挺双标。”
这句话莫名戳中了某个点,两人齐齐低声笑了起来,对视一眼,仿若回到那年夏天,他们在后台,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笑得开怀,正年少。
从相遇的气氛压抑,到细微欢快。顾初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她眼尾流露出怔忪,真好啊,这个世界还有人是为她而等待的,是为她而停留。
她感受到了浓烈的情感。
*
叶皎洁第二天酒醒了,头晕乎乎地,半撑起身子,还没张口,一杯温水就晃过眼前。
“喝点,昨晚给你喂了醒酒药,头不痛吧?”顾初站在她床边,温声问道。
叶皎洁捧着水一口气喝完,抬起脑袋时,短发又蓬又乱,有的还翘了边,整个人有点没睡醒的小男生糙汉气息:“你今天心情很好?”
顾初把水杯收走,边出门边反问:“有吗?不都一样。”
叶皎洁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你看,还没有!我要是之前问你,你就会说哦,然后就没了。你今天还反问我,语气都带了点愉悦的味道,Jane,你不对劲!”
她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顾初走到房间客厅。
叶皎洁定的高级套房,客厅还可以煮咖啡。
顾初直接冲了杯速溶咖啡,喝了口才说:“我心情好了还不好吗?”
叶皎洁半倚在桌上,面对她,痞痞一笑:“好好好,果然国内的空气要……”胡侃戛然而止。
叶皎洁脑海里闪现昨晚的画面,嘴唇蠕动起来,收了傻笑:“不对,我昨晚在你车上看到了男人……”
顾初趁她还在回忆,端着咖啡溜回房间。
“Jane!你找男人了!fuck,no!Jane,e out!”叶皎洁回味完毕,内心如同狂风过境,发疯般嘶吼,差点声音给吼劈叉了。
顾初把咖啡放床头柜上,捂着耳朵等叶皎洁发完疯。
没料到发疯的某人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打开门,一脸愤愤:“哪个混蛋,昨晚是哪个混蛋!”
顾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