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白枪的年轻将军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有了那个人的影子。
天地倒悬,他曾孤身一枪守国门。
千军万马,他曾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
一声龙吟震雄关。
随着那银芒寒枪的冷冽光芒映照此方天地,那忤逆犯上的沙海白蛟腾空而起,逆天而行,生生将密禅宗十二僧请来的西域天府佛陀巨人掀翻在地,一路拖行砸入敌方前阵。
方圆十里内,数千名朝廷兵马遭受牵连,被殃及池鱼后伤亡不可计数,一时间烂陀山下虎贲军气势大涨 。
“嘿,这臭小子……”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邢台也是嘴角翘起,难掩那一股发自内心的自豪。
“看来那南宫新家主大闹京城的消息传来,给少将军刺激得够呛。”杨立文眼神平静,笑起来依旧是一副俊雅的儒士风范,淡淡道:“北上南下这一路上,少将军可下了不少苦功夫。”
老将军邢台眯起眼,笑问道:“那依先生看,我儿能否破开这个密禅宗的和尚大阵?”
杨立文轻轻摇头,“虽有豪勇之气然失了细微,成算不大。”
“嗯,真话。”邢台伸出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搭在城楼台上,望着那威势不减的法阵,眼神炽热,点头道:“好歹是重魁境的大阵,”
杨立文有些意外,“老将军不恼?”
邢台坦然道:“北上为质这一趟,心静平和了许多,我邢家铁骑甲天下,靠的非一人之力。”
杨立文感慨道:“是啊,仅靠一人之力,战神也要折戟沉沙,江湖武评高手?在军队面前就是绣花枕头,前仆后继的攻势下,大宗师恐怕也是必死的结局。”
一杆寒枪狠狠穿透了一名密禅宗法师的胸膛,邢策安双手横握枪尾,骤然发力一甩,那名二品上身手的密禅宗长老连人带马凄然摔落马下,炸成一团血雨。
邢策安借去势反手枪尖挑地稳住身形,立枪而起,红甲包裹下的铁膝盖迅疾扫出,将手持戒刀扑上来的二名僧人重重踢飞,那两人横刀格挡,依旧如断线风筝一般向后倒飞而去,双双吐血身亡 。
一连损去三名密禅宗高僧,那名双手掐诀结阵的红袍僧人明显生出怒意,只是他依旧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那般巍然不动,处于大阵中心维持阵法。
邢策安歪了歪脖子,举起云渊枪枪尖指着密禅宗上师的脑袋,嘴角泛起一丝讥诮,“怎么怕了本将军,再不出手,本将军就把你身边这些贼秃驴一个个杀了。”
围绕着地藏法王的九名僧人面面相觑一番,开始拔出戒刀,猛然拍马脱离阵型,冲杀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将军。
邢策安将银龙盘绕的寒枪重重往地上一砸,嘴角狞笑道:“来的好!”
大阵后方,战旗迎风招展,高坐戎车之上的西征军主帅耶律府谷眼神冰冷。
见前阵失利久攻不下,这个臃肿的沙场主帅瞳孔微微收缩,很显然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握拳嗤笑道:“本帅早就说过,密禅宗的这些和尚不堪重用,那地藏大师怎么说也是个佛道大宗师,还是秦相手下秘杀堂的高手咧,竟然被邢家那个黄口小儿压制至此,真他娘的废物!”
站在他身旁的那名一身金甲的年轻武士看了这个臃肿的胖子一眼,平淡道:“耶律将军稍安勿躁,这普渡众生解厄阵的威力远远不止如此,只是要想成阵颇耗时机,不如由我姜怀出阵替将军解忧?”
耶律府谷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哈哈大笑道:“好啊,有你“阎罗剪”出手,本帅就放心了,你带些人马前去助阵。”
“不用。”金甲武士极为冷淡地回绝了耶律府谷的好意,拍了拍马鞍上悬挂的一双金丝大剪,策马出阵。
一片擂鼓喝彩声中,邢策安寒枪下已经抛下九具西域高僧的尸首,视线中只剩下那一袭红袍袈裟僧人在阵法中盘膝而坐。
邢策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握枪的手不断流淌着温热的血水,“该你了。”
地藏法王无动于衷。
手心的佛印不断闪烁金光。
邢策安暴喝一声,举枪抖起一阵耀目的枪花,拍马冲锋刺向那个目中无人的坐地僧。
枪未至,两道金光掠过邢策安。
邢策安蓦然瞪大眼睛,已经闪躲不及,轰然坠马,很快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铠甲被某样重器割裂开,微微刺入肌肤,划破骨肉。
身旁跟随邢策安的战马重重砸在地上,咽喉大破,血流不止,不断地发出呜咽哀鸣。邢策安眼神阴沉,闭上了老战友的双眼,起身怒瞪那个偷袭的罪魁祸首。
金甲武士姜怀手持双剪,立于地藏法王身前,转头轻声道:“大师安心结阵,姜某替你护法!”
红袍僧人嘴角微动,“有劳。”
城关之上,老将军脸色铁青,缓声问道:“先生,此人什么来头?”
军师杨立文眯眼道:“阎罗剪姜怀,敦煌军中第一高手,此人极度危险,曾是刺史吕远道的贴身扈从,也有过单杀江湖一品高手的履历,不好对付。”
邢台皱紧眉头。
“老将军,不能等了。”杨立文心头泛起不安,“少将军连番作战体力损耗巨大,那姜怀的目的恐怕只是拖延,这个大阵一旦启动,就是敌军进攻的号角。”
老将军眯起眸子,流露出一丝狠厉,沉声道:“孙万忠,鸣金收兵,撤弓开弩。”
在城楼上指挥作战的都尉孙万忠抱拳领命,“是!”
旗手号令一挥,城楼上的弓箭手纷纷整齐撤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百八十名身材魁梧的操弩手,上百架令人胆寒的守城大弩调转方向,瞄准着前方战场。
嗡嗡嗡的巨大号叫声响彻战场之上。
拾起长枪的邢策安猛然回头心生错愕,嘴唇咬破出血。
让我现在鸣金收兵,开什么玩笑?!
杀我战马,只有以命相抵!
若是你闯我边关,杀我百姓,那我便百倍偿还!
邢策安死死低着头,枪尖重重划过地面,缓缓进行前行。
“混球,违抗军令!”邢台一把夺过一张已经箭在弦上的机簧大弩,洪声道:“邢儿,你给我回来!”
邢策安没有回头,拖枪背对着烂陀山雄关一步一步走去,背影被日光拉长映射到战场上,是那样坚毅。
姜怀眼神阴沉,手中挥舞的金剪泛起刺目的光华,沉声警告道:“不要再上前了,不然姜某不客气了。”
邢策安走到他身前十步,终于停下步子,深呼吸一口气后,忽然说道:“听说你的主人被南宫宰了?南宫能办到的,我邢策安不输他。”
阎罗剪姜怀勃然大怒,金甲鼓荡,金剪之上透出滚滚气机,“你找死!?”
邢策安不再言语,膝盖向后微沉半步,举枪在黄沙中划过一道玄妙涟漪,然后朝着金甲武士的胸口刺去,枪尖一点璀璨如银河!
短兵相接往往只有一瞬,泛着金色光芒的双剪狠狠地捅入邢策安的腹部,那一枪则是贯穿姜怀的心脏。
邢策安拔出腹部的金剪丢到一旁,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血口,另外一只手抽出贯穿了金甲武士胸口的长枪,那姜怀遗言都没有直接倒在了沙场之上。
邢策安单手举起云渊,枪尖寒芒顶到了地藏法王的眉心。
整张面具缓缓开裂,露出那一张慈眉善目的高僧脸庞。
西线大军前锋营瞬间举起长枪,将邢策安包围。
“阿弥陀佛。”地藏法王双手合十,微笑道:“精彩,以命搏命,比的是谁更不怕死。”
邢策安面无人色,沉声道:“大师还有心情说笑呢?让他们让开,不然我只要手轻轻一动,你就死了。”
地藏法王却面无惧色,平静笑道:“施主与小僧说笑了,你自身难保,谈何杀人?”
邢策安咳嗽起来,握紧长枪的手指微微发力,地藏法王的眉心不断有鲜血流行,苦笑道:“死前找大师给本将军垫背还是不难的。”
“你!”邢策安眉间透出一股杀气,可下一刻忽然感觉到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几乎握不住枪,一头扎倒在地,昏死过去。
地藏法王缓缓起身,那一身鲜艳的红袍随风摇摆,双手合十道:“时机已至,灵山下凡!”
黑云压城而来,烂陀山天幕之下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股巨大的恐慌弥漫在守城将士心头。
“普渡众生,请见如来!”地藏法王摊开双手,洪声道。
下一刻战场上的八千名密禅宗僧兵纷纷跪地,虔诚祈祷。
烂陀山下金光满天,黑云之中浮现一轮金日!
是为佛眼。
老将军邢台蓦然怒吼道:“放箭!”
下一刻那一泼遮天蔽日的飞虫箭雨激射向那名红衣僧人。
“真佛面前,岂可妄动刀兵。”天幕金眼之下的地藏法王双眼间泛起金色光芒,红袖翻动,轻轻一抹,无数的弩箭飞到半空,如撞金钟,滞缓之间炸出震破耳膜的异响,后纷纷折断密密麻麻落于城门外。
邢台沉声道:“再放!”
地藏法王此刻犹如真佛降世一般,缓缓走向城门,无数箭雨在他身边擦身而过,却如同冰雪消融,不得近身。
城外一里地,地藏法王轻轻吐出一口气,重达千斤的城门不断有泥沙倾洒而下,随后门前出现巨大佛掌,一掌就破开了重门!
马啼如雷,似有猛虎下山之势,重甲在身的老将军持关刀骑战马立于城门之后,身后是成百上千的虎贲军精锐铁骑!
地藏法王双手合十,身后传来大军兵临城下的浩然声势。
西线大军主帅耶律府谷弃车骑马,挥舞那对流星长锤,朗声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随本帅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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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密禅宗剩下的那些僧兵依旧跪倒在佛陀之下,西线大军几乎倾巢而出,不下十五万的敦煌大军前仆后继涌入烂陀山下。
从投石车,弓箭,城弩,滚油,巨石……到军刀肉身相搏所有能杀敌的手段都用上了,两军毫无保留地在大漠上绽开了一朵娇艳的血花。
邢策安感觉到头痛欲裂,再次睁眼却见家园沦为一片熊熊火海,身边无数的邢家男儿被铁矛投穿身子,串成血腥的葫芦串,残弱地抛在一旁。
邢策安拾起那杆曾数次守住国门的战神遗枪云渊,艰难站起身来,视线投向那个始作俑者,那个闭目祷告的西域佛魁。
他握紧长枪,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朝那袭红衣冲杀而去。
已修成菩萨金身的地藏法王不动如山,已不是凡人所能击伤,那杆枪出如龙胆气寒的云渊刺入红衣袈裟后瞬间弯曲了一个惊人的弧度,邢策安一惊,贴身的那个银墨盾牌劈头盖脸扫下,地藏法王抬臂硬接下盾击,袖下发力银枪弹返返重重地击打在邢策安的胸口,邢策安瞬间倒飞十余丈,肋骨尽断。
有天下第一防御重器之名的玄武盾当啷啷一阵翻滚,摔落在战场,邢策安瘫坐在土坑里,嘴角不断渗血,眼神是那样绝望和不甘。
两锤舞动刚刚捶杀几名落了马的虎贲骑卒的臃肿胖子耶律府谷回过头来,缓缓走近已无招架之力的邢策安,狞笑道:“邢家小儿,本帅送你上路。”
脱身不得的老将军邢台想要上前迎接,奈何腹背受敌,身上不断被大刀砍出血口,终究是年事已高。
耶律府谷转动流星长锤甩向邢策安头颅,忽然却起了一阵诡异的大风,一道黑色闪电直接射断了系有流星的蛛丝绳索。
耶律府谷蓦然瞪大眼眸。
身后一名武当年轻道士模样,骑马一跃而起,袖下有重斧,瞬间就割下他耶律府谷的人头。
臃肿的身体扑通倒在地上,没有丝毫挣扎。
年轻道士摘下人头抛到空中,一道如风身影接过头颅,瞬息掠至城头,将西线大军主帅的头颅高高举起,朗声道:“耶律府谷已伏诛,尔等还要负隅顽抗?”
西征大军瞬间军心大乱,同一时间,援兵而至。
西侧战场,清一色白马长枪的关家燕王铁骑蜂拥而至,东南侧则是西北洛家的亲军,两股铁骑洪流背后夹击之下,已经无路可退的虎贲军也发起了最后的反击,此消彼长,三家合力瞬间扭转了战场的局势。
眼看大势已去,地藏法王平静如湖的面容之上泛起激雷。
天幕之上,那颗佛眼更显得怒目金刚。
身后一阵清风拂面,年轻道士手持神斧,缓缓走向地藏法王。
道与佛。
地藏法王眉有金印,微微转身,嘴角冷笑道:“宋长庚,诸事有因有果,那日小僧没有死在武当,就证明我命不该绝。”
宋长庚单手横起那柄祖师爷传下的开山斧,“那日你没有死在武当,贫道会再杀你一次。”
已证得菩萨金身的红袍僧人嘴角抽搐,“就凭你?”
年轻道士闭上双眼,嗓音沙哑道:“祖师爷在上,弟子宋长庚无能,没能护住武当,致使先祖蒙尘,师长受辱,今敌人猖獗,杀害恩师的凶手就在眼前,恭请祖师助弟子一臂之力。”
地藏法王哑然失笑。
在普渡众生解厄阵下,有如西天佛国,我天衢就是那座上真佛。
你又能奈我何?!
武当宋长庚很快作出回应,握紧拳头,身后浮现千丈法相,与佛眼巨人并肩齐天。
身长百尺,披散头发,身着金锁甲胄,脚下踏着五色灵龟,按剑而立,眼如电光,身边侍立着玄武盾上雕刻的龟蛇二将。
是为真武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