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贺威意外的是,此次陪他前往江西的,竟然会是李邦宁。
那个曾在皇帝面前红极一时的前朝太监。
这一年来,贺威饱受的各种折磨,可以说有一大半拜此子所赐。
若不是他放出风声,铁穆耳不会暗中派自己南下,刺杀甄鑫。
若不是他有意引诱,自己也不会率人于黄岩拦路对付甄鑫。更不会因此与陪在李邦宁身边的几个怯薛军死战。从而导致自己踏上这条不归之路。
万般仇恨,在重新看到李邦宁淡然神色的那一刻时,却只能化为无声的愤懑,从而在幸灾乐祸之中消散。
没想到啊,这个眉清目秀的家伙,竟然也叛变了……
贺威不再去管陈机察与邹式两支部队对怯薛军的继续围剿,在这片林地中休整了三天,说服了大多数受俘的仆从军之后,正式建立起日月岛的第一支骑兵部队——踏白军。
这支军队,直接就是营级建制,是日月岛军中起点最高的部队。
以贺威为代理营长,徐丙望为副营长,李邦宁为军事顾问兼提供情报支持。
原先的九十人,新增了两百八十名仆从。又在陈机察与邹式愤怒的目光中,挑选了三十名士卒,凑成一支四百人的骑兵营。
下设四个连队,贺一虎成为第一连队的连长。
在贺威的建议之下,捕获的驿马被原路送回各驿站。从几个州县搜罗来的马匹,也同时归还部分。
一人一马是起最低的配置,至于衣甲与兵器,只能暂时先凑合。不过贺威开出了一串长长的清单。
包括骑兵身上的臂盾、皮甲与皮靴,携带的统一制式标枪与马刀,或强弓或硬弩。这配置,起码比孤军突入浙江的贺胜怯薛军已经强上许多。
至于沿途所需的精细粮草供应、行军营地所需的一应物品,由徐丙望配合李显负责。
骑兵出门,有时确实很麻烦。
但是有人出钱,那便是件很快乐的事。
五天之后,踏马军自乐清以北、黄岩以南的这片小丛林之中启行,向江西开拔。
目标:江西行省治所龙兴路,南昌。
这支骑兵的战力到底如何,贺威心里其实并没有底。不过对于此次任务,他倒是没有过多的担心。
谋定而后动,甄鑫主导的日月岛军,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每个人,只要将分配给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便可以放心地交给战友。
这战友,却不仅仅只是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袍泽。
贺威已经知道,在他动身之时甚至于更早之前,已有许多支部队从广州、泉州与杭州出发,并已经抵达南昌。
有负责筹建鄱阳阁与开设小吃店的团队;有负责上演《桃花扇》等剧目的戏班;有配合乌坚巴接管杨琏真伽遗留下各座寺庙的香客;有持着姚燧与谢翱书信拜访当地大儒的学子;有寻访故宋将士的兵卒。
还有负责统筹的文宣队伍。
最苦最累的,可能是苟顺与他的老婆们。
戏班的拓展要负责,小吃店与鄱阳阁要兼顾。还有一个任务,是得到处搜罗工匠技师,以及隐于民间的各色身怀绝技的艺人。
这些,跟目前的贺威都没有太大关系。
其他部队的调动,贺威并没有去打听,也觉得没有打听的必要。
但是以他现在对日月岛军的了解,水军必然已顺扬州逆流再上。也许不过数日,朝廷的江州水军,又将面临与江阴水军一样的下场。
江南,终于乱了。
只是乱得让许多人看不懂。
还在江南各地为官作福的蒙古人,虽然焦虑难安,却也谈不上害怕。他们相信,日月岛军绝对不敢杀了他们,最多不过是被赶回大都。
既然他们不曾犯过错,想来回了大都之后,无非是换个地方当官,换种方式继续享受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大多数的汉官,则处于茫然之中。满天乱飞的小道消息,早已传入他们的耳中。只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甄鑫到底要什么?日月岛军到底想做什么?
最关键的是,朝廷为什么没有任何的动静?
不过在茫然之际,无论是北地汉官,还是南人官吏,他们都很清楚,只要自己不跳出来生事,便可以安安稳稳地保住自己的官位。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所以,最害怕的人,便是身处高位的行省长官。
江西行省,是朝廷在江南设立最早也是官员配备最齐全的行省。
江西一旦生乱,他们的责任无可推卸。可若如浙江行省那般任由日月岛军摆布,这些人同样逃不掉丢官罢职的下场。
最难过的,则是行省各地的驻军。
本来就没多少战意的驻军将领,在得知怯薛军都在日月岛军手下吃了大败仗,就更加生不出对抗之心。
他们不担心会受到日月岛军的攻击,却担心接到主动攻击日月岛军的命令。
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长官下令,到时是从,还是不从?
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个冬天注定不太好过。
纸钞的贬值终于无可避免地波及而至。官府管不了,也没法管,更不知道该如何管。
于是怨声载道。
于是怒火遍野,只要有人稍一挑拨,便是燎原之势。
犹如在杭州引爆了一颗核弹,其爆炸形成的震荡波,以无人可以抵挡之势,开始迅速地从浙江行省向四周漫延。
即便是长江以其天险之姿,面对这样的冲击,也只能如同一条完全未曾设防的老旧堤坝,勉力抵挡了数些时日之后,终于轰然垮塌。
于是,冲击波卷向长江北岸,向中原急泄而去,直至大都……
而长江南北两岸,各地官府的奏折,则如十二月初的这场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涌入大都的宫城之内。
延春阁之中,看着在案前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奏折,忽必烈满脸铁青。
殿内文武大臣,则噤若寒蝉。
江南急转而下的形势,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这段时间,江南诸行省不是没有奏折过来,而是大多数的奏折都显示着平平安安,一切正常。
却原来,是有人不想让大都看到真实的奏折。
可怕的不是形势的恶化,而是恶化的形势竟然可以被瞒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