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莲就近拿起了一条较长的枯树枝,蹑手蹑脚地走到欧子元身后,朝他旁边的草丛插进去后,又用力猛地挑起往外一甩,一条黑色的蛇被挑到半空又跌落到较远的地方,飞速往地面的乱草中窜走了。
“天啊,好险。人只要被这种大毒蛇咬住一口,几乎等于向阎王递交了投名状。”罗英莲扔掉枯树枝,按着胸口平复刚才高度紧张的情绪,又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看了看吓懵了的欧子元,心有余悸地说。
刚刚反应过来的欧子元亦惊出一身冷汗,嘴唇哆嗦着抖个不止。如果他继续毫无防备地动手动脚惊扰到黑蛇,警惕心超强的毒蛇会倏地飞起扑向他,那他真要永远卧在此地长伴青山绿水了。
过了一会儿他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先缓过神来的罗英莲忽然又跑过来,扑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这又把他吓了一跳。
“祖宗保佑,幸好你没事,真是吓死我了。”罗英莲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莲妹妹,你放心,我没事。毒蛇它怕我,更不敢咬我,像日本鬼子被揍了那样逃跑了。”欧子元感受到了她那炙热的心跳,那如这山野一样清新甜蜜的气息,那如山泉似的从山腰间飞奔下来的激情。
可这一切扑来的激情,让他有种被捆绑的犯罪感,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出格,不能过分。
“莲妹妹,那条蛇已走了。你先放开手,别怕,我们安全了。”
欧子元轻拍罗英莲又重复了一次提醒。
罗英莲这才放开手,但她的眼睛里依旧有燃烧的火焰,炙烫得欧子元的心无处安放,七上八下,仿佛是一只掉在滚水中的乒乓球。
“天已中午了,我们回去吃饭吧。”逐渐恢复常态的欧子元指了指头顶上的太阳说,他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好。那我们回去吧。”恢复理智的罗英莲羞涩地回应说,这时候的她,比小雨后的杜鹃花还要好看。这让欧子元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与她保持最近的距离。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他也在极力灭掉这飞起的火星。
“什么?你带人家进山找药了?要去也应该是叫我带去啊。”听罗英莲说欧子元差点被黑蛇咬时,罗森忍不住骂她,“你知不知道那条黑色的蛇有可能是过山峰,要是人被咬一口,几分钟就没命了。”
“我们是去找治头发的药,又不是去玩耍的。”面对罗森的呵斥,罗英莲有点不服气。
“开始时你不是说欧先生是来找你罗三伯伯的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你们自己出去找药,这个你又真懂吗?尽乱来,出去前又不跟我说。”
“和你说又有什么用?罗三伯对于这个自己曾用过的该药方的配比都没有记录下来,现在他又回忆不起了。难道你会有吗?”
“治其它病的我没有,但治头发的药方我却保存有一个,还是你罗三伯当年给别人治时,我在旁边听到了记下的,合想着自己将来有朝一天会用到它。”
罗森语气中带着一点自豪,当年无心之举,现在是一种对儿女的炫耀。
“爸,你说的是真的吗?罗三伯没有记下的药方你却记下了?你没骗我吧?”
“当然是真的,在我木箱底里放着呢,我撕了一张你以前的作业本记下的。好多年了,到现在还是好好的没坏掉。”
说罢,他不管罗英莲信不信,进屋翻找去了。
罗英莲兴奋莫名,望着坐在旁边听不懂俩父女对话只好玩手机消除尴尬的欧子元说:
“我爸说他有治头发疾病的良方,还是你找的那个。罗三伯现在忘记了的,我爸当年意外的替他记下了。哈哈,真是好有趣的事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欧子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因不会听说普通话而与他沟通不了几句的罗森老人家,竟然保存有他要寻找的东西。
“是不是和罗三先生曾用过的配方一模一样?”他急切地问罗英莲,只有经过实践验证的药方,才有真正的治疗功效。
“我爸爸说就是当年罗三伯伯行医时,他在身边听到记下来的,与原方完全一致。”
不一会,罗森就拿了一张用圆珠笔书写笔划歪歪斜斜的药方,从他的房间走出来,递给欧子元。欧子元接过看后,赶紧将原件用手机拍下。
“叔叔,真的太谢谢你了!”欧子元如释重负,朝罗森深深地鞠躬致谢,罗森见状摆手叫他不要客气。人家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他眼里就是普通的一个字条而已,交到别人手里一点儿也不心疼。
这个配方上写有生姜、侧柏叶、香樟根和其它几味只在深山里才长的植物。欧子元并不知晓每一味药的药性作用和配伍机制,但这个经由山里人验证过的药方,是他千里迢迢行山涉水最好的回报。
当晚,欧子元美美地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晨醒后的欧子元感觉到气温比昨天的更闷热,罗英莲家庭院中的枇杷树和黄皮果树的叶子一动也不动,整个村子有点儿像被扎在巨大的胶袋里一样,沉闷,窒息。一看村子上面的天空,却是一片湛蓝,只有很远很远处的山峰,看到有一些黑云准备要干仗似的在集结。
罗英莲在厨房里做早餐,罗森则在院子里修理农具。
三个人才吃罢早餐,就听到院外有人在叫罗森:
“五哥,今天去榜弓(山里土地名)的红薯地种红薯吗?”
“六弟,去啊,你等我一下,大家结伴去。”罗森一边回应着,一边往院门走去。被罗森叫作六弟的村民背着铁犁牵着一头水牛,站在院门口外和他交谈。
好奇的欧子元忙问罗英莲俩人在门外说什么,经罗英莲翻译,欧子元听明意思后走到院门外说:“六叔叔,今天最好不要上山开荒,我观察现在的天气情况,今天本村大概率会有大暴雨。”
这个叫六弟的村民听懂意思后呵呵地对欧子元笑了:“你看天空万里无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吗?”
“叔叔,信我一次吧,我读大学时的专业就是大气科学的。从各种气象因素分析,今天这里必有大暴雨。这里的山坡太陡,又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开荒时遭遇大暴雨,很容易发生泥石流,从而危及人身安全,希望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敬畏大自然。”
“你这个学生哥是开玩笑了吧。我这个本地人比你懂这山里的天气,再说我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是晴天呢,从哪里来的大暴雨?呵呵。”
罗六弟继续笑着说。
见他这么固执,欧子元有点急了,他连忙解释着说:“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说的是大范围区域大致的天气走向,与局部实际发生的天气状况会有不一致的时候。看天气要根据当地实际的气象因素分析,不能照搬公式。”
“凭直觉我就不信今天能有小雨,大暴雨更不会有。我先去了,五哥,如果你信这个外地人说的话,你今天就留在家里吧。”说罢他哈哈摇头笑着,独自赶着牛往山里方向走了。
“叫你爸爸信我一次,今天暂时不要进山开荒,当意外发生时一切自救都来不及了。”欧子元忧心忡忡地对罗英莲说,期待她劝阻一下她父亲。
罗英莲看了看依然晴朗的天空,她自己也不大相信今天会有大暴雨。她暗想着是不是欧先生以此为借口请求父女两个留在家陪他呢,毕竟他跟她说过后天就要返回南京了。
于是,她也没再多想,就对罗森说:
“爸爸,那你就相信欧先生一次吧,再说后天他也回南京了,来了我们家就是个客人,你就留在家多陪他一天吧,明天我就和他先回镇上的旅馆了。”
罗森想想也是这个理,再说种红薯提前一天和晚一天都不碍事。
“欧先生,我今天就不上山了,留在家陪你,当做是放假休息一天。”罗森笑着说,欧子元这才放下心来。
到中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原先闷热得一点风也没有的院子骤然刮起了大风,每一棵树被狂风摇晃得落叶纷飞。晴朗的天空瞬间就被山那边卷来的乌云攻占,天地从明亮转暗如夜晚。紧接着,在几阵电闪雷鸣后,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朝地面倾泻,在屋顶噼噼啪啪地敲响起来,半小时后,院子里来不及从水道排走的雨水越聚越多,很快把小院子聚集成了一个小水塘。
在屋里的罗森呆呆地看着门外瓢泼不停的大雨,心有余悸,暗暗地庆幸自己最后没有出门。
忽然,外面有人在呼叫:“六弟在山里被大石砸到了,兄弟们有听到的赶快去帮忙救人。”
“糟了,不好的事还是发生了。”
罗森闻声急忙在家里拿出雨衣穿上,二话不说就离开家门扑入了暴雨中。罗英莲也想出去,被欧子元拦住了。
“你一个女孩子去了只会增加危险,别去了,我去吧,你给我找件雨衣来。”
“肯定是山里发生了泥石流,你是客人不能去,出了问题就惨了。若不是我爸听了你的话,现在挨砸的可能就是他。”
罗英莲急得团团转。
“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些了,还是快去给我找件雨衣吧,现在没几个年轻人呆在家,都是老人,我去还能帮上一点忙。”
罗英莲拗不过欧子元,只好找了件雨衣让他披上尾随她爸爸的影子向山里跑去。
雨依旧猛烈地暴砸着大地,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罗英莲只能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她曾经见过山洪暴发的样子,那浊流滚滚,推沙走石的可怕场景,不断萦绕在记忆中。
一个半小时后,罗英莲才见两人浑身湿透满身污浊泥土的回来。
“爸,六叔怎么样了?”罗英莲急切地问。
“那片红薯地发生了泥石流,好在六弟跑得快,没被掩埋,但在山脚被滚下的石头砸断了左脚,现在已经叫车送去医院了。好险,幸亏我没去,多谢这位欧先生阻止我进山而恰好救了我。”
罗英莲感激的望着欧子元,他只憨憨的笑着,满身泥污的他已经不像个城里人的孩子,倒如她的邻家哥哥刚刚耙完水田归来一样。
罗森非常感激这个南京小伙的殷殷劝言让他平安度过这一劫,也因为次日欧子元和罗英莲就要离开木秀村返回黄姚古镇,当晚他弄了一桌丰盛的农家菜。三个人在雨停后空气无比纯净的夜空下,在小庭院昏黄的灯光里,如一家人般,倾聊各种话题。大家都明白,明日一别,将来不知何时再有机会相见。
次日离开前,趁罗森不注意时,欧子元在他的枕头底偷偷地留下了两千多元,几乎是他此次前来木秀村寻方,身上携带的所有现金了。
傍晚,黄姚古镇,罗英莲工作的小旅馆。
欧子元又住进了上次住的那间客房,明天早上就要赶去桂林搭乘飞往南京的航班,他正在收拾好东西。
两下敲门声后,罗英莲给欧子元送来晚餐。饭菜放在桌子上后,她仍然站着不走。
“莲妹,还有事吗?”欧子元问她。
“没有了。”她话声说得很轻。
“那你不去楼下前台看着?有客人来了那不是无人接待吗?”
“我要看你吃饭。”
“我又不是国宝金丝猴,吃饭有什么好看的。”欧子元想想都觉得很好笑。
“今晚再不好好看你吃,以后我就没有机会了。”没想到,罗英莲此时的眼泪很不争气,跑了出来。
其实欧子元再傻再冷淡,也早知道了她的心意。这已经无法实现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她放下。他觉得与其面对面把话挑明了说令她悲伤,还不如让她炙热的心在时间的风吹中慢慢冷却。不挑明了说是最好的情感冷却剂。
“以后有时间了,我还会再回黄姚古镇游玩的。只要我回来了,就会来看你的。”
“我不信。你这样说话我不能相信。”
“为什么不信呢?我又没有骗过你,一直都是说一是一,二是二。”
“要我信,那你就不要走。你天天在这床上孵鸡蛋多好。”
“那不是笑话吗?我只是一个外来的游客,总要回家的,不回去在这里我吃什么?”
“吃我做的饭,我又没让你饿过一餐,你现在不是没瘦掉吗?”
“你还是下去值班吧,你一直站这里我更是吃不下,过一会儿我就饿瘦了。”
“好,我下去了,你慢慢吃。”
说罢,她噔噔噔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
“我忘了拿钥匙。”欧子元看了看屋内各个地方,没见哪里放有钥匙。
结果,罗英莲什么也没拿,又走了出来去。出去后半分钟没到又走回了房间。
“我看水壶还有水没有。”她也不看欧子元,就拿起水壶晃了晃。
“要不,你还是坐下看我吃饭吧,我会吃慢点,让你看个够。”欧子元想笑又不敢笑。
“不看,这样我会觉得饿。”
“那我分一半给你吃。”欧子元知道女孩子要靠哄才安静,否则没完没了。
“不吃,你又不带我走。明早我就不去送你了,我怕人家笑我哭。预祝你一路平安吧。”说罢,罗英莲又走了出去,这一次再也没有上楼来。
欧子元呆呆坐着,转头望向窗外。夜幕中的黄姚古镇,没有秦淮河之夜那般光影迷离,棹声阵阵。它只像和衣坐在门槛上望着夜星的村姑,淡淡的念,淡淡的愁,而夜风,又不带走这一切,留在一盆盛开于阳台的玫瑰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