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拿顾青山没有办法,她瞻前又顾后,只能和他打持久战。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许知青的恩情。
他救了她,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琼音自然感激万分。
而姜妈又因为自己的私心,不顾许知青的意愿,擅自将他牵连进与她的关系中。
是她理亏。
许知青听了琼音的道歉和感谢,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浅浅笑了一下。
“姜同志,我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我想,任何一个人经过,他都会做同样的选择。而水里是任何一个人,我也都会跳下去。你实在不必挂怀。”
琼音依旧执意将手里的谢礼递过去。
“可那天经过的不是别人,河里的也不是别人。无论怎样说,都是你救了我。我应该表我的感激。希望你能收下。”
许知青接过东西。
“好。我收下。”
琼音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她又郑重其事地对着许知青鞠了一躬。
“很抱歉许知青,我妈问了你一些冒犯的问题。你救了我我感激不尽,这实在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和过错。你完全不必理会我妈说的话,而如果之后村里人的闲话给你带来困扰,我也会去和他们说清。”
许绍君微讶,他琢磨了一下琼音的话,唇边的笑收敛了两分。
“姜同志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许绍君没等琼音回答,他先开口截断。
“抱歉,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没想到你对姜婶子说的话如此抗拒。”
“毕竟在我看来,姜婶子不过出于一位母亲的担忧。而且,我知道对于女子来说,名声大于天,婶子所说,并不过分。”
“而且,我并非不愿意。”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又低又轻,琼音没有听清。
她也没有回答许知青的话,只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许知青读了这么多的书,竟然也会觉得女子要为了一些所谓的贞节牌坊而主动背上枷锁吗?”
这次许绍君是真的为琼音的话感到惊讶。
他甚至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样的想法,这样激烈的措辞,他竟然从一个乡间长大的女子口中听到。
这有多惊世骇俗,他的心ji就受到了多大的震撼。
许绍君对上她一双清灵的杏眼,他藏起眼里那一分遗憾。
这样一双眼,实在美丽。
也只有这样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才能生养出这样的眼睛。
纯稚又清艳,像是林间的鹿。
可鹿不愿意接受他的喂养。
他缓慢地摇头,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是我狭隘了。我佩服姜同志你的勇敢。只是你要明白,姜婶子的担忧倒也并不无道理。你这样选择,会承受比我要多得多的流言蜚语。你知道的,女子本就更容易成为众人议论猜测的对象。”
许知青接受了她的谢意也接受了她的道歉,琼音卸下了一身的重担。
听了许知青的话,琼音垂下长长的睫毛,她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弯了起来。
“我其实并不勇敢。在遇到不可知的伤害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逃避。”
“可在河水漫过我的头,我就快要失去意识,我忽然就想明白了。比起生命,什么都不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烦恼也很不值当。比起去为一个还没有到来的明天惶惶不可终日,我不如尽情拥抱今天的太阳。”
琼音眼里的光如此亮。
许绍君在那样的光亮下都有些自惭形秽。
他再一次感到深深的遗憾。
顾青山走过转角,就看到了琼音。
还有她身边的人。
他曾经看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
音音开心地从许知青手里接过书本,然后珍惜地抱进怀里。
那时的他站在不远处心里嫉妒地发疯,面上却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在音音看到他后礼貌地跟许知青告别向他走过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对她扬起一个笑脸,然后状似无意地向她询问那是谁她又借了什么书。
音音会跟在他身边笑着和他说话,告诉他书里的内容和她的感想。
然后他的心里会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你看,是知青又怎么样,能借给音音书又怎么样。他不过只能得到音音一句礼貌地感谢。
而他才是音音会分享一切的人。
他才是音音以后的枕边人。
他曾经有这样想的底气。
可现在的他,却只能像是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
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顾青山的视线落在许知青整洁干净的的确良衬衫上。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露着脚趾的草鞋。
草鞋已经穿了很久了,上面被磨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连接着鞋底的麻绳将断欲断。他刚从地里回来,脚上沾满了泥土。
他是在泥坑土地里折腾的泥腿子。
而音音,是拿笔杆子的人。
能和她相配的,也该是和她此刻身边的人差不多的人。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
顾青山按耐住自己不受控的心,刻意积攒起眉眼间的冷漠。
他抬步向前走。
他的视线和琼音撞了个正着。
顾青山看到琼音一瞬间亮起的眼睛。
如此美丽。
却映衬出他的穷酸和难看。1
他咬紧后槽牙,极快地移开视线。
他背着草筐,脚下的步子没乱一点儿。
“青山哥哥!”
琼音追了过来,伸手就拽住了顾青山的粗麻衣。
细白的手腕如同雨后新冒出的春笋,透着股水灵灵的鲜嫩劲儿。坠在他的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裳上。
她的力道很轻,顾青山却愣是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琼音悻悻然收了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
她力气这么大?
顾青山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注意到没有什么人才扭头看向琼音。
他留着短寸头,本就锐利的眉眼更显英气。漆黑的瞳孔冷硬又凶狠,扫过来的视线又凶又冷。
“干……”啥。
顾青山余光扫到仍站在不远处没有回去椅一直看着这边许知青,硬生生咽回了到了嘴边的的话。
他换了个说法。
“有事?”
声音也是硬邦邦的。
活像欠了他八辈子钱。
琼音瘪了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