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没有什么事,只是看到了他,便想要过来和他打个招呼。
可是他这样凶巴巴的。
对她没有半分笑模样,像是河边经受风吹日晒被锤打过的再难捂热的石头。
琼音被猝不及防浇了一身冷水。
满腔的雀跃欢欣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她蔫蔫地垂下脑袋。
她还是好不习惯这么冷漠的顾青山。
顾青山眼睁睁看着音音脸上的笑淡去。
音音年纪小,性子又娇,惯来没受过委屈。
他也曾经发誓不会给她委屈受。
可誓言有多廉价。
他立下誓言的时候有多认真,现在就有多可笑。
到头来音音却还是在他这里受尽了冷待。
顾青山攥紧了拳。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再来亲近他了。
这样才对。
这样才好。
顾青山清醒地告诉自己。
可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般贪婪地停留在琼音身上。
却又在琼音抬起头的瞬间别开眼。
漆黑的眼落在远处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上。
他安静等待她的怒火,或是冷漠。
他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惊喜和意外。
就如同这个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新鲜事发生的上河村。
“青山哥哥。”
琼音扬起明媚的笑脸,弯起的杏眼里一片柔软,她凑到他眼前。
担心他依旧不理她,她伸手拉住了顾青山的手腕。
腕骨嶙峋,皮肤火热。
在她握上去的瞬间,顾青山就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
感受着滚烫的温度,琼音红了脸。
可她却没松开。
细软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腕骨。
顾青山的心一颤。
他下意识就想要甩开她。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握在手腕上的手指轻柔得像是羽毛。
却像漫山可见的藤蔓,一寸一寸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如同被掐住了七寸,动也不敢动。
“撒手。”顾青山不看她,只沉着嗓音开口。
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粗粝又沉冷。
琼音不理他,只软着声音喊。
“青山哥哥。”
小时候的顾青山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接受琼音这个所谓的未婚妻的。那个时候顾家还富足,他又是顾家的宝贝蛋金疙瘩,被养得无法无天,在村子里招猫逗狗,是个人憎狗嫌的混世魔王。
琼音小时候生的就好,白白胖胖像个年画娃娃。她又爱笑,基本上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不喜欢她。顾青山却不,别人都喜欢逗琼音笑,可他偏偏要去把她惹哭。惹哭之后小琼音生气不再搭理他了,他又火烧了屁股般抓心挠肺地不痛快,眼巴巴捧了好吃的好玩的来哄她开心。
直到小琼音抽噎着破涕为笑,奶声奶气地喊他青山哥哥。
顾青山才会咧着缺了门牙漏风的嘴笑起来。
等再大一点儿,琼音就跟在顾青山屁股后面跑。她被照料得好,穿上衣服像个圆滚滚的球,走路还不稳当,时不时就会跌一个跟头。小姑娘摔倒后就会可怜兮兮地小声喊青山哥哥。而顾青山就去跑过去把小琼音抱起来。他牵着她走遍了上河村的每一个角落。
他在琼音一声声的青山哥哥中学会习惯她,学会保护她,也学会娇惯她。
他曾以为他们会一直如此。
他会一直是她的青山哥哥。
又不止是她的青山哥哥。
如果过往太过美好,人们甚至不敢去回忆。
顾青山就是如此。
他害怕记忆中的美好会击溃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决心。
让他不愿意放手,哪怕纠缠不清,也要抱着琼音一起坠落。
他一遍遍用琼音的信姜妈的话提醒自己。
可这一切全都抵不过音音一句青山哥哥。
“青山哥哥。”
琼音一遍遍喊,像是笃定了他会妥协。
两个人的僵持,终究是顾青山线败下阵来。
“音音。”他终于愿意偏头看她,声音苦涩。
琼音得意地翘起嘴角。
她就知道。
她在顾青山这里,从来无往不胜。
琼音转瞬就摆出可怜巴巴的神情。
她撇着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一下一下,都扇在顾青山心上。
“你不理我。”
“还凶我。”
小姑娘娇声娇气地指责。
顾青山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却越过琼音,落在不远处的许知青身上。
琼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扣在他手腕处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像是怕他跑掉。
“我和许知青没有关系。我已经和他说明白了。”琼音连声解释道。
顾青山修长的手指蜷了蜷。
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听到琼音的话之后从心底蔓延上的巨大欣喜。
可随即他就冷静下来。
他与琼音之间的阻隔,从来不是许知青或者是其他人。
而是他自己。
他是个怂包,是个孬货。
“我知道。”顾青山嗓音粗噶地说。
琼音听了睁大了眼睛,她还记得那天她去给他送饭他说的话。“那你还不理我。”
顾青山忽然抬头看着琼音,那双曾经桀骜后来沉静的乌眸里充斥着琼音看不懂的悲伤和落寞。
他低声道。
“音音,退亲是你说的。信物你也还给我了。我们已经……已经没有关系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
琼音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揪住他的衣角。
似乎这样,她能从中获得一星半点的底气。
她的语气又急又快,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青山哥哥,我当时脑子不清楚。我什么都没想明白。我是一时冲动。我后悔了……”
顾青山却将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
他后退了两步,拉开与琼音的距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可我不是。音音。”
“我想明白了,婚约作废吧。我不想再继续了。”
“就像你说的,我们应该放过彼此。”
“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