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洲淮篇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琼音没有到来的故事线
傅洲淮再次从深夜中惊醒。
他有些急促地呼吸,像是窒息已久的人忽然得以喘息。
他伸手按亮床头的阅读灯,摸索到床头的药瓶双手颤抖着拧开瓶盖从里面倒出几颗白色的药片。
没有水,他仰头胡乱地吞咽下去。
苦涩的药片挤压在喉咙里,他的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过了一会儿,额角迸起的青筋才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傅洲淮卸了力般向后仰靠在床头上。
他抬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又梦到了。
梦到了琼音还在的那些年。
他的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是第几年。
琼音离开的第几年。
傅洲淮眉心有着深刻的褶皱。
昏黄的灯光下,他鬓角的黑发中根根分明地显露着几根银白色的发丝。
自从琼音离开后他对年岁就没了概念。
日子一日日地过,但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也都没有发生。
有时候他会想,这会不会是琼音跟他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不满他的冷漠,决定离开他的身边。
又心有埋怨想要看他追悔莫及就与众人演了这一场瞒天过海的戏。
就像他爸在手机上每天听的津津有味的那些你逃我追的狗血爱情小说。
如果生活也真的像小说那样多好。
哪怕是生老病死,也抵不过恨海情天。
主角光环会让男女主在走投无路之际也能绝处逢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多好。琼音不爱他了也没关系。
甚至从此两人再不相见也可以。
她只要活着,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死生竟然是如此脆弱寻常的一件事。
谁都无力阻止。
他亲眼看着琼音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亲耳听到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判了她的死亡。
“抱歉。我们尽力了。”
医生说。
怎么会呢。
傅洲淮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下去,他失了所有以往坚持的风度,靠着撑在病床上才艰难地没有跪倒在地。
他颤抖间慌乱地握住琼音冰凉的手。
她的手总是很凉。
没关系,他的手很热。
他可以给她捂暖。
琼音之前就喜欢这样。
她喜欢握着他的手取暖,或是趁某个他工作时不经意的瞬间把冰凉凉的手猝不及防塞进他的后脖颈或者扯开他板正的衬衫将手放在他的腹部。
他会被凉意刺激,被迫从工作中抽离出来,然后冷漠地扯开她的手呵斥她。
琼音会笑嘻嘻地再凑上来,硬要坐在他的身边,甚至蹭进他的怀里,不依不饶地把手再放进去。
“我冷嘛。你热,给我暖暖怎么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他总说不过她,最后也只能是由着她去。
傅洲淮从来都觉得当时的他是无可奈何的,他纵容她忍让她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以获得短暂的安宁,让他可以安心工作。
他以为他是享受安静的。
琼音则是他生活里的一个有些聒噪的意外。
但现在他才异常清晰地认识到他原来对安静这般深恶痛绝。
就像现在。
安静得如同死去一般。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傅洲淮转瞬又有些了然。他刚刚吃了药。
这个药会让他平静下来,让他的疼痛变得不明显,也会让他的心跳变得迟缓。
吃药让他的大脑也变得迟钝。
他忘记了很多事。
忘记了从小到大读书时遇到的同学,忘记了曾经去过的地方,忘记了他曾经有过的喜好。
偶尔连公司的员工来找他汇报工作他都要想上好一会儿才能想起来。
他甚至听到过姜文遂在背后和他的主治医生讨论是否要更换药物。
“这个药对傅总的影响太大了。有时我明明刚刚才跟傅总说过一遍会议安排,可下一秒他又重新问起我会议是什么时间。”
“但只有这个药目前来说对他最有效。他病得太久了,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可其他的药物即便是再加大剂量对他的病情也只是杯水车薪。”
“可是这样下去傅总只会忘的越来越多,忘的越来越快……”
傅洲淮没有再听下去,他转身离开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病情。
可能够忘记的,或许本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和琼音在一起的桩桩件件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记得琼音喜欢吃甜,不喜欢吃得太酸,但她却又喜欢吃他做所有的饭。她喜欢支使他给她剥坚果的壳,喜欢在他工作的时候过来和他撒娇亲昵并美名其曰要看在他心里妻子和工作哪个更重要。
那是曾经的他习以为常甚至偶有厌倦的时刻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记忆。
让他在每一次回忆的当下痛不欲生。
人们开始在记忆里找寻甜蜜,是因为现实的不尽如人意。
在琼音以那样缄默无声却又轰鸣震颤的方式离开之后。
傅洲淮才看清他所有藏在冷漠表象下的隐晦爱意。
多可笑。
他都不忍直视这样不堪的自己。
人在时不懂珍惜弃如敝履,人走后却大彻大悟追悔莫及。
世人最是擅长自我感动。
他这样的庸人画地为牢一叶障目,深陷局中被情绪操纵没能将自己看清。
可这样轻贱多余的爱,配不上琼音赤诚的真心。
若是上天给予惩罚,也应该落在他的身上。
让他求而不得,让他夙愿难圆,让他眼睁睁看着琼音万事美满徒留他一个人剜心剔骨辗转难眠。
这才是惩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琼音一个人在痛苦中离开。
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甚至……甚至怀了他们的孩子。
她在开车回他们的家。
每每想到这些,傅洲淮就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闷感,头也会疼得好似要裂开。
他总是不敢去想,琼音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想什么。
她是不是后悔嫁给他,是不是在怨恨他给的所有伤害,是不是痛骂他的无耻。
应该的。
她应该的。
如果不是爱他,她该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傅洲淮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1
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留住你。
我早就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