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鬼子大佐武藤深井于昨夜被刺身亡!”
“卖报了!卖报了!鬼子大佐武藤深井于昨夜被刺身亡!小姐买份报纸吧。”
穿着破烂衣裳的小报童扬着手中的报纸,声音嘹亮地吆喝着。
他跑到琼音面前,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琼音接过他手里的报纸,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银元递给他。
报童扬着手中的报纸再次跑开。
“卖报了!卖报了!”
琼音展开报纸,上面正中央的位置便是最显眼的两行标题。
日军关东派遣军武藤深井大佐于昨夜在军营被刺身亡。
一目十行地看完,琼音将手中的报纸重新折叠起来放进包中。
她继续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可她的脑海中却不断回旋着刚刚看到的几行简短的文字。
武藤深井被刺。凶手未知。关东派遣军大乱。
心脏莫名地急促地跳了起来。
她忽然有某种强烈预感,此事一定与裴聿峥有关联。
脚下的步子不由匆忙了些。
她几乎要小跑起来。
“让一下!让一下!”头上戴着头巾肩膀搭着手巾的黄包车夫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拉着车从琼音身边跑过。
琼音忽然冷静下来。
她早就已经不在陵城了。
民国十二年夏,她从陵城大学毕业。
毕业后她不顾裴家人的挽留也没再听从父亲的命令返回苏城,而是在晚芙的帮助下孤身一人来到了东城。
她没让画墨跟着。而是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自己决定是留在陵城还是返回苏城。
那笔钱足够她安稳富足度过余生。
她要去做她想做的事,可那太危险,她愿意赌上她自己的姓名,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她不能让画墨也如此。
画墨起初并不愿意。可她终究还是听了她的话。
她流着泪送琼音上了火车。
晚芙从军校毕业后就毅然决然加入了她信仰追随的政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战士,奋战在东城抗击侵略的前线。
东城远比陵城需要她。
这里每天都有人流血,有人受伤,有人牺牲。
琼音为受伤的战士配制药品,包扎伤口,进行手术。
她忙的得像个旋转不停的陀螺。
可她却觉得充实。
她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到的是冉冉升起的希望。
她觉得能够活下去的每一秒都有意义。
琼音也剪去了长发,不再有时间涂脂抹粉。
那些剪裁合身绣花精致的绸缎做成的旗袍和衣裙都被她压进了箱底,她开始习惯穿细棉细麻制成的简洁利落的裤装。
她不再像在苏城时的那个娴静温柔的大家闺秀,也不像在陵城时穿着旗袍和洋装的新派小姐。
她忘记了过往许多年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眼睛里心里看到的想到的只有治病救人。
她也很久都没有再想起裴聿峥。
她几乎是在刻意回避着同他相关的消息。
可他如今这样的身份,自然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她总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听到他的事迹。
她知道他从日军手中借了数额巨大的钱款,知道他向日军借军备借药品借武器,知道他扯起了镇压内乱的大旗。
自然有无数骂声。
裴家几乎被钉上了耻辱柱。
卖国贼,汉奸,洋人家奴,昔日众人景仰的裴少帅已然成了过街老鼠。
可却也有人持不一样的意见。
晚芙就是。
她没什么样子地拉着琼音就地坐下。两个人并肩坐在土坡上,身后是各自奔忙不停的众人。
战火刚刚侵袭了这片土地,可没被打倒的每一个人又都很快站了起来重整旗鼓。
这个民族之所以能够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便是因为他们从不会被打倒。
血脉中传承的傲骨让他们可抛头颅可洒热血,即便被碾碎了骨头也还是不肯成为奴颜婢膝的仆从。
两张年轻的面庞迎着朝阳。
白晚芙扭过头看向琼音,短发飘扬在风里。
“音音,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裴少帅在图谋什么。”
“我唯一知道的是,日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起全面进攻,而我们才得以能够艰难地抵抗这他们进攻的炮火,与日军打的有来有往。”
她在琼音沉静的视线里扬起一个笑。
“你应该也知道,音音,我们的武器装备与日军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而这些武器上的差距,我们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我们要做足打持久战的准备。”
“没有谁比我们更需要时间。”
琼音不由捏紧了手指。
晚芙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又似乎说尽了一切。
她恍惚想起裴聿峥声嘶力竭的诘问与嘶吼。
她想,他说的没错,是她不够信他。
晚芙看着陷入沉思显出几分悲伤的琼音。她说这些话,只是想让琼音眉间笼罩的阴霾散去几分。
琼音虽然每天都在努力地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她看得出来,她始终在绷着一根弦。一根敏感的不知何时就会断掉的弦。
加之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白晚芙很容易就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
太过善良的人会将别人的过错变成自己的负担。
她不了解裴聿峥的计划,可她生于陵城长于陵城,能感受到陵城的变化,对陵城掌权人的行事风格和脾气秉性自有自己的几分见解。
白晚芙拍拍身后的土站了起来。
她对着琼音伸出手。
“时间会证明一切。而我们现在,要去做我们该的事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偏头对琼音示意了一下伤兵营的方位。
琼音将手递给她,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
太阳缓慢升起。
“嗯!”
琼音也笑起来。
民国十四年五月,日军侵华长官武藤深井被暗杀身亡。关东派遣军被陵军围剿,损失惨重,有生力量十不存一。
民国十四年六月,日军对华发起全面进攻。陵军正式扬起抗日大旗,奔走在抗日第一线。日军惊觉陵军武器军备皆是昔日日军赠予,日军高层震怒。
民国十四年十一月,全国上下通力合作,全民族抗战开始,阻日军于关外。
民国十五年二月,战事越发激烈。东城沦陷,路军被迫转移。
民国十六年八月,路军陵军合作组织反攻。
琼音送走最后一个伤员,走出临时扎起的帐篷,将换下的染血的纱布拿去清洗。
她走出不远,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
马蹄声越发清晰了起来。
有人逆着光骑马向她奔来。
看她回头,也未曾慢下速度。
马上的人依旧穿着那身藏青得近乎黑色的军装,腰背挺直,眉目冷峻,气势更盛。
战马至她身前方被勒停,发出一声长嘶,前蹄在原地踏了踏。
不远处,天边映着火光,硝烟还未散去。
马上的人一手挽着缰绳,一手向上抬了抬军帽的帽檐,露出俊美的眉眼。
他低下头看向她的眸光专注又温柔。
“音音。”
他扬唇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