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果真聪明。”
宴璟昀毫不吝啬地夸赞。
琼音恍若未闻。
她自然听得出夸赞和讽刺的区别。
又或者,但凡是宴璟昀对她所说,必不会是奉承好听话。
她只问。
“宴首辅要如何?”
宴璟昀双指轻轻捏了捏琼音的脸颊,是个充满着狎昵意味的动作。
“要如何?”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
“娘娘贵人事忙,想必早已忘记了昔日微臣曾苦苦哀求请您多看我一眼。”
“然如此奇耻大辱,微臣夙夜难忘,日夜辗转反侧积闷于心间。娘娘既想要微臣为您驱策,却要先让微臣心甘情愿。”
琼音指尖轻颤,思考着他话中意味。
“宴首辅只需说哀家当如何。”
宴璟昀好似就在等她这一句话。
他眼眸中的神色晦暗,难辨其中意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道出了他的要求。
“求我。”
“我要你求我。”
他在琼音睁大的双眸中缓慢地补充。
“我因昔日情状难以抒怀,你若要我开怀,我便愿为你手下鹰犬,受你驱使。”
琼音咬着牙轻颤。
“你要我求你?”
她想要斥他大逆不道,却也知道这于他而言不痛不痒。
他何曾把纲常伦理放在心上。
宴璟昀眸中神色愈冷,却是肆无忌惮地笑开。
“娘娘若是觉得为难,便当微臣从未有过此言。”
他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脸上的好似被羞辱一般的神情。
多漂亮。
比她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模样漂亮太多。
此刻的她才像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供奉在高座的菩萨。
“而娘娘与微臣的商谈也便作罢。”
“此后娘娘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微臣也只是位卑势弱的臣子。”
他位卑,他势弱。
琼音听着宴璟昀的自贬,只觉荒唐。
他如今正拿着他在朝堂之上的震慑和掌控力威胁于她,却又转头眼也不眨地笑言他的弱势。
何其可笑。
可总是如此,她依旧不得不承认,她在因为他的话而犹豫。
小皇帝如今的形势,纵不能让宴璟昀为他所用,却也不能将他推向别人。
琼音有一瞬间想要低头。
不过说一句软话而已。
不痛不痒,无足轻重,却能换得此刻的解脱。
更何况,她确实如他所言,有求于他。
她从来都认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也不是迂腐得一成不变得循规蹈矩之人。
他如今只是想要看她摇尾乞怜而已。
与大局相比,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琼音在心中告诉自己。
只是她盯着不远处这张冷漠的俊脸,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轻佻的讥讽嘲弄堆积在眼角,动作间尽是戏谑的把玩姿态。
她再清楚不过,他是故意的。
他做出如此姿态,本就是要她难受,要她求饶,以此来解他心头恶气。
她该顺从他。
韩信尚可忍胯下之辱。
她本就有愧于他,如今得他讨要也为理所应当。
可胸口和鼻腔却不受控制般漫上酸楚,眼尾迤逦出浓重的胭脂晕红,心上却梗着一口不知从何而来的硬气。
让她不肯在他面前露怯半分。
他只说了一句求,可如何求,怎样求,又怎么才能换得他的开怀,他全然未提。
这是清清楚楚显而易见的刁难。
她以为她会不在意的。
琼音亦知自己的矛盾。
她心知肚明他的怨恨,也以为自己足以接受他因此而生的刁难与针对。
可她大抵又在心中悄然生出几分难以言明的妄想,自欺欺人地幻想宴璟昀会不会还记着过往情意。
想着他不过只是虚张声势地耍嘴上威风,事实上却依旧会对她一次次生出妥协。
就如从前他们关系亲密时那样。
只她却忘了,他们早不是从前模样了。
忘不了过往的,是她。
琼音忽然受不住般偏过脸去,不肯教他瞧见她一闪而过的狼狈和脆弱。
这场对峙,她到底是不如他。
宴璟昀瞧了琼音半晌,忽地了无趣味地松开了她,毫不犹豫地退后。
他取过锦帕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
仿佛方才被迫触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轻嘲。
“收起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早不是那个你勾勾手指就会对着你摇尾乞怜的傻子了。”
他长身玉立,一双凤眸微垂,擦拭的动作中都透着入骨的风流与风华。
再不见方才的半分强势。
琼音冷眼瞧着他动作。
之前被钳住的下巴还在隐隐作痛,她虽看不见,却也知道自己的下巴处必然留了指痕。
这是一场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羞辱。
良久,她勾起红唇。
“宴首辅这般话里话外忆起往昔,倒教哀家误会首辅大人还对那点子少不更事的过往念念不忘。”
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
宴璟昀掀起眼皮望过来。
就瞧见琼音脸上的不以为意的轻笑。
握在手里的锦帕转瞬被人大力攥进掌心,指骨绷紧发白。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自取其辱的合该是他。
他怎么敢同她比狠。
少不更事。
她再次对他们的过往嗤之以鼻。
他是念念不忘。
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可怜虫,扒着那点儿仅存的回忆不肯放。
像是从未穿过新衣的孩童,对得来的唯一一件新衣珍视万分。
恨不能日日穿在身上招摇,又唯恐磕破弄脏小心翼翼地存放。
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接近,试图向她求证她亦如他一样还心有惦念。
到头来却换得什么。
那些过往如他一样,入不得她的眼,也如此不得她的心。
宴璟昀手中的锦帕几乎要被他揉烂。
可真是好样的,比之从前,他竟无半分长进。
萧琼音入宫为妃的那天,他第一次饮酒饮到烂醉。
他挥开扶着他的下人,由着自己瘫软地卧倒在地。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想着她的绝情,暗自发誓就容许自己放纵这一次。
就当为他与她的过往作别。
此后,他会彻彻底底忘记她,若与她再见面他定会心如止水,从容恭贺她得偿所愿。
烈酒麻痹了他的神经,似乎也麻痹了他的思念。
那个夜晚的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