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背叛者令人心生厌恶,是明确无误的敌人。那么三心二意者则是潜在的威胁,他们两头讨好,不知满足,离成为真正的背叛者只差一步。
左淳子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因为他曾身处朝廷与江湖之中,那是一个人人皆是三心二意状态的环境,结盟和背叛时有发生,每个人的立场也都不用过于明确。
但允剑山庄不一样,起码李尝浅觉得它是不一样的,在这样纯洁的地方,任何三心二意都是不忠的表现。
不论你的人数是否众多,叫嚷的是否大声,在少年眼中都像是摇尾乞怜的野狗,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块骨头。
所以他不准备解释什么,也不想抛出任何骨头,更不想和这些乌合之众重归于好:“钟子良是我杀死的,用的就是这把剑。”少年的语气冷淡又傲慢,完全没有照左淳子说的那样去做。
屋内的三人听到后表情各不相同,灵渺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透着几分期待,他好奇众人的反应,和自己的徒弟接下来会怎样做。
黎旭流则满意的笑了笑,他认为即使是自己亲自出面,也不能比李尝浅说的更让人感到解气了。
唯一面色大变的是左淳子,他的表情此刻比哭还难看,本来其实究竟是谁杀死的钟子良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即使现在,李尝浅承认是自己杀的也无妨,关键是少年的语气和态度,这可不像解释误会的样子,所以在左淳子的心中,这种表现足以称得上是大错特错。
左淳子开始以为李尝浅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没想到竟然做出如此行为,真是不可理喻。
“掌门,师侄这么说话可不太对,要是把那些人激怒了,这可怎么办啊!”左淳子内心急躁不安,便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我倒是觉得尝浅说的没有问题,杀了就杀了嘛,杀一个叛徒还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吗?倒是师兄你太紧张了,你要是真的担心,不如先停下来,节省点体力,省的外面的人如果真的狗急跳墙了,冲进来的时候你可没力气跑。”左淳子在黎旭流心中的地位已经基本降到最低,所以他的语气也并没有那么客气。
“嘿,师弟你怎么说话的,你知道吗?如果......”
“都闭嘴,看着,听着。”灵渺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和李尝浅想的没错,这些闹事的人应该是接受了昨晚偷袭者的指导,他们也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大致也类似左淳子说的讨公道,言误解,重归好,三个顺序逐渐推进。
但是却没想到发生了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状况,显然出主意的人没有教给他们如果遇到其他情况要如何应对,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都希望能有一个做主的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李尝浅在心中默默叹气,他觉得惋惜的同时也非常气愤,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山庄沦陷的罪魁祸首,他们办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却连站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少年不禁怀疑,究竟是云顶观太脆弱,还是墙倒众人推的诱惑太巨大,但无论怎样,他都决意要与这些人做一个了结。
无论山庄今后是好是坏,都与他们无关了,仅存的同门情谊也无法带来丝毫的挽回。
“有能说话的人吗?”李尝浅想看看这些人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经过短时间的沉默,终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李尝浅认得他,他的名字叫古赫,今年二十五岁,算得上是比较熟悉的同门师兄。
古赫有些与众不同,和李尝浅正好相反,古赫不喜欢习武,单单只学习了归藏心法,而没有主动争取成为习剑人的资格,所以他并没有学抚云剑法,身手应该也是一般。
古赫更喜欢的是道法,基本所有道书他都有看过,平时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书的路上,在李尝浅的印象中,古赫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人交流,他更喜欢独处。
所以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李尝浅有一丝惊讶,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有何种手段,竟然能够让如此忠诚的道门弟子转而投向佛门。
“尝浅师弟,大家确实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再乱杀无辜了,大家也都是为了山庄好,为了道统好,这次的破后而立,必然能使道统再登上一个新的台阶。”古赫言语真切,态度诚恳。
李尝浅觉得可笑,杀人者竟然能说出让别人不要乱杀无辜的话,但是在听完了古赫的话之后,少年也明白一些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喜好,从商之人爱钱,从宦之人恋权,习武之人热衷于江湖功法,只要抓住不同人的喜好,再许诺给他心爱之物,那么就不怕他无法转变心意。
古赫竟然将山庄发生的这一切看为破后而立,说明了他应该是被人许诺了更高深的道法。
李尝浅由此判断此人应该是修道修傻了。
“古赫师兄,你可以代表你身后那么多的人说话吗?”李尝浅想一次性解决,就必须找一个带头者,不然事后如果再有人提出异议,他又要再想办法,这样循环往复浪费口舌,实在没有意义。
“可以。”
“当然没问题。”
“古赫师兄说的,就是我们的意思。”
......
身后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他们也更加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必须抓住这个主动说话的救星。
“好,既然如此,我想问一下诸位究竟是和尚还是道士?”
“师弟你误会了,佛与道本就隐隐暗合,分的太清楚反而会漏掉很多东西,这次劫难过后,两者必将一飞冲天。”古赫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狂热。
是否能够一飞冲天李尝浅不敢确定,但古赫说的劫难却不太准确,因为这是道士的劫难,而不是和尚的劫难。
“你的意思是你们渡劫成功了,而其他死去的人只是渡劫失败了,他们的不幸与你们无关?”
“可以这么说,你我都是幸运之人,所以我们更要同气连枝,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果,这样才能重现道统的辉煌。”
古赫直接跳过了“言误解”这一个步骤,想要现在就重归于好,李尝浅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
“掌门会给你们最后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在陛下下令之前,你们有足够的思考时间,无论选择道还是佛,都由着你们自己,但是现在,马上从此处离开,不要打扰掌门休息,你们不再吵闹,我自然也不会再杀人。”
掌门内心不想让道统内部刀剑相向,但李尝浅和掌门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些蛀虫的存在,才会导致如今道统的坍塌,
或许掌门也在犹豫,不知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些人,所以少年决定依旧保持现在的状态,先让他们离开,然后再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很难想象,如此多的人只是为了换取一个“不杀”的承诺,在李尝浅说了不会再杀人之后,这些人便都自行离去了。
连左淳子都没想到这些人退的那么迅速:“看来他们真的是吓破胆了,我还担心他们一冲动,会一拥而上杀了我们呢,谁知道就这样散了。”
“师傅,这些人留不得。”李尝浅一回到屋内就对灵渺说道。
“留不得?难道要把他们杀了吗?”黎旭流有些吃惊,虽然他也很憎恨那些人,但还不至于如此残忍。
李尝浅赶忙摆手:“不是的黎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道统不能再接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了,即使以后道统能重现焕发生机,但是他们经历过此事,必然会成为不稳定的因素,或许他们不会直接背叛,但也会随时变成背叛的煽动者。”
“没错,尝浅师侄说的很对,就像他们刚刚可以冲进来却没有冲进来一样,他们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所以只能虚张声势,但是虚张声势中的虚势,随时都可以转化为实势,一旦这股实势形成,那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而这群人中的每一个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有可能把这股虚势转变成实势。”左淳子顺着李尝浅的话思考下去,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哎,我老了,不仅脑袋转的慢了,连心肠都变软了,算了,我们暂时先不考虑这些,就老实等着皇帝的下令吧。”灵渺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李尝浅明白,连他都知道的事情,师傅不可能不知道,山庄里的道士都是师傅从小看到大的,就算是叛徒也是一样。
师傅想用更温和的方法解决这场风波,但当他发现如果使用温和的办法已经无法解决的时候,他才会开始犹豫,最后甚至不想面对。
只能继续等待下去,保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因为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准确预测,更不用说去决定别人的命运了。
李尝浅心里有些难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但是现在,熟悉感已经逐渐被陌生感所取代,允剑山庄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少年也已经无法一心一意的留在这里了,但是在离开之前,他会拼尽全力,把这里恢复记忆中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