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信谦的丧事是在五月初结束的。
雨季后全是艳阳天,尸体也不能存放过久,很快就下葬了。
柳家传人只剩下那两个像鬼一样的孩子,两个男孩,按照族谱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堂兄弟。
他们出生后不足一岁,就被他们的祖父抱去送给了假扮大师的玄诚。
作为交换,玄诚给了他一只名为长期供奉就能获得长生,实际上全是恶鬼诅咒的人偶。
就是这个人偶,在三十年前导致了一场极其可怕的瘟疫,整个府上包括下人在内都因中诅而死。
除了柳信谦这个罪魁祸首和管家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管家。
因为从府上抬出去的尸体死状实在恐怖,周围的住户害怕而搬迁离开隆平,很多细节都不为外人所知。
在府上发生了这些事后,玄诚让柳信谦的两个孙子回府,把他也装作纸人偷偷带了进去。
柳信谦死了全家,因此对两个失而复得的孙子又愧疚又害怕,让他们住下又不敢和他们见面。
两个孩子多年保持孩童样,不会说话,只会做纸活。
而后来好不容易存活的管家儿子,在子承父业后也被玄诚用换魂术占据了身体。
因为换魂术有左耳缺陷这个明面问题,所以玄诚又让柳家两个孙子做了和管家容貌类似的纸人。
所以常常出现的去见凌久时的都是纸人管家。
这个府中死去的故人阴魂一直没有离去,他们也时常附着在纸人身上,继续在府中穿梭。
这栋宅院,算得上名副其实的鬼宅。
葬礼结束后,凌久时接到了学校委派,将他送往海外进修。
接到委派书的当天凌久时早早回了一趟府,在新的纸人指路下见到了阮澜烛。
他正在被炸的一片狼藉的地宫中,注视着地底下裸露出的一副棺椁。
那里面是两具白骨,其中一具骨头里插着不少仍然鲜明的桃木钉,正满怀依恋的抱着另一具白骨。
两具白骨上的皮肉早已消亡,看不见前世模样。
却能从骨头交缠拥抱的姿势,窥得千丝万缕无法湮灭在轮回中的爱。
凌久时下来时看见,久久不能回神。
棺椁前阮澜烛转身,侧目看凌久时说:“走吧,凌凌”
凌久时:“嗯”
两人在黑暗中寻到对方的手,紧紧相握,一起从阴暗地宫中离去。
地宫沉重的门轰隆着关上,纸人们搬来土块沙石将地宫门掩埋。
阮澜烛牵着人往前走,明媚的阳光斑驳洒在廊下。
二人并肩行远,直到快回到他们居住的院子,凌久时才攥着他不让走,低声唤:“阮澜烛”
“嗯?”
“我们离开这里吧”
脚步声停,阮澜烛看他:“去哪?”
凌久时攥着手中的委派书,说:“……你想去哪?”
阮澜烛毫不犹豫:“你去哪我就去哪”
凌久时笑:“好,我去哪你就去哪”
阮澜烛也笑,然后又靠近他用熟悉的委屈声道:
“可是凌凌,咱们还没彻底完成那第三项,我如何离开这里呢?”
凌久时抬头,眸光澄澈:“……那,完成就是”
啪嗒,长廊顶上突然滚下一颗小石子,投在下方的荷花水缸中涟漪不断。
新纸人再次忙碌起来,取下丧布,换上红装,一切都按照新婚夜的规矩,连栗子脖子上都挂了朵花。
临时准备,忙而不乱,还算有条不紊。
只待暮色降临后,合卺酒混撒衣襟,喜帐乱人心慌张。
一夜红烛燃到天明,以至于凌久时不得不告假休养两日。
半月之后,五月中旬,他们正式拿到了船票,开始告别亲友,收拾东西。
临行前的码头上,高大威和吴崎还有许多同学包括程千里程一榭都来了。
车轱辘话说了一堆,叫他时常回信,早日归来。
唯有高大威站在后面,只对他说珍重。
凌久时笑回你也是,随后和阮澜烛一起上了跳板。
吴崎拐了一下高大威:“哎,你不再说点别的什么?”
高大威问:“说什么?”
吴崎斜眼看他:“你不是跟李老师说为久时回来的吗,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高大威沉默,看见凌久时和阮澜烛并肩站在甲板上。
阮澜烛说了点什么,凌久时就侧头看他。
此时清晨,薄雾微光中两人并肩,宛如生来便天造地设。
高大威不由想起小时候他们被困酒窖的那晚,凌久时对他说我们自救吧,想办法出去。
那时低矮窗外的月光正照在凌久时脸上。
那扇酒窖木门其实努努力就能出去。
也许他也不是非凌久时不可。
只是那时年少,一瞬月色迷人眼。
久时都走了,他也该走了。
高大威突然笑起来,又回头对吴崎说:“胡说八道,我走了”
他说完就真的转身而去,不再留恋。
吴崎挠挠头,也没管他了。
汽笛声长鸣,船离开码头,微风浪远人影消薄。
凌久时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那边越来越小的,他这前半生所有的亲朋沉默。
“凌凌”
凌久时回头,身边阮澜烛侧身对他笑。
在这一瞬间,凌久时突然想起曾经在那些纷杂的洋文书,不由问
“阮澜烛”
“嗯?”
“你为什么能等我那么久,你不怕吗,万一等了我很多年,我却依然想不起你,该怎么办?”
“怕什么,如果你一天想不起来,我就等你一天,如果你一年想不起来,我就等你一年……”
“那如果我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我就等你下辈子”
海鸟鸣叫而过,凌久时看着他,半晌嘴里突然叽里咕噜蹦出来一大段洋文。
阮澜烛疑惑问:“你说了什么?”
凌久时笑道:“我说你是个大傻瓜”
阮澜烛:“……”
凌凌真的学坏了。
大傻瓜就三个字,他说了那么长一串,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不过阮澜烛的记忆力向来惊人,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发音,复述给别人写下来,并辗转找到了那段话的出处。
原来凌久时念的是一首没有署名的诗。
诗中这样写道:
希望是绝望中悄然盛开的鲜花
我翻山越岭将它采摘
等黎明到来时
送给生命中唯一且至高的神只
并向他宣誓
我将爱他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