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乔裹着布巾眯起眼睛,身边的伙计卖力地给他擦背,温水一舀舀从他的肩头滑下,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舒适的沐浴。
即便在家中可以热水不断,却到底没有这里暖和,下人搓洗的力道也不如这伙计掌控的好。
而且香汤之中还有阵阵的药香,与他饮的药茶相似,给他一种熟悉又惬意的感觉。
他感觉到舒坦,自然其余人也是这般,从前大家聚在一起,喝酒、饮茶,如今又多了个好去处。
“东家还在修个大的香水行,就在旁边……这些日子,不少石料运进去,不过至少还得忙两个月。”
郎君们问话,伙计但凡知晓的,全都不加隐瞒,他也看出这些郎君并非常人,侍奉好了,自然有赏钱。
“城内倒是有两处早就开始修葺了,”伙计道,“不过咱们东家还觉得不够,最近又看上了云栖寺外的那块地。”
云栖寺夏子乔倒是知晓,在内城东墙里,离着不远就是繁闹的街市。
这个东家还挺会选地方。
“各位贵人可以等云栖寺外那处香水行开张后去看看,”伙计道,“那里应该是东家在汴京最大的香水行了。”
夏子乔听着伙计言之凿凿:“你怎么知晓?你家东家说了?”
伙计笑着道:“东家便是有这话,也不会告诉咱们。”
“是我给管事梳头的时候,听管事说起的。我们东家让人算过了,那里是咱们家的财位,除了起香水行,咱家的宅子也得盖在那头,这样就能保东家在汴京买卖兴隆。”
“所以,东家开的香水行再多,也得以东墙里的那家为主。”
“咱们这里没有的,那间香水行全都有。”
夏子乔道:“这里的大小池子还不齐全?还有别的?”
伙计道:“我听说的就还有好几种,什么蒸浴、温石浴,我也不知晓到底什么样子,咱们东家还在做肥皂团,之所以现在没拿出来,就是准备给那边用的。”
伙计一鼓作气,念叨许多。
几个郎君议论了一番,有人道:“这里八成都是噱头,沐浴做成这般已是了不得,还能玩出花儿来?若是果然有这些,那必然要常去。”
伙计听到这话,忙向众人行礼:“那就恭候各位郎君大驾。”
夏子乔深吸一口气,阖上眼睛,露出一抹笑意,他好似想到法子了,可以顺利地在这香水行插一脚。
……
内城东墙内。
谢玉琰坐在茶楼上饮茶,面前的汤兴换了一身长袍,剃掉了胡须,少了些威武,多了点温和,看过去还真的就像个走南闯北的商贾。
汤兴向谢玉琰禀告道:“那块地属于云栖寺,前些年寺庙失火重建,重新让人测了地,寺庙向北挪了两三里,这里也就荒置了。”
汤兴装作商贾去找牙行买地,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
“大娘子,为何偏要这块地?云栖寺若是不答应,咱们定然拿不到……”
谢玉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她这样安排自然是为了借势,不过能借到多少,还要看有多少大鱼能上钩。
“拿不到也好,”谢玉琰道,“总该有咱们做不成的事。”这样也好给别人伸手的机会。
汤兴听不明白,难不成大娘子要等着郎君出面帮忙?如此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又能相见,就似之前……在马车里相会时一样。
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提出,去给郎君送给信儿。
稳妥起见,汤兴还是询问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谢玉琰道:“你每日都去寺中问一次。”
汤兴应声,继续听着,没想到大娘子没有了下文。
“就……就问一下?”汤兴道,“咱们不做别的?”
谢玉琰想了想:“给寺中捐些香火钱,不过……不用带银钱过去,只是去商议,若能买到地,就给一百贯钱做答谢。”
她没有那么多金子,不能像那内侍一样,答应给佛像塑金身。
“这样,寺里的方丈就能回转心意?”
谢玉琰干脆地道:“不能,不过……说不得有人帮我们去劝说方丈。”
汤兴更加糊涂了。
谢玉琰道:“王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之前她在马车里问蒋婆关于掠卖人的消息,蒋婆提及的太少,她希望许怀义能审出一些别的内情。
汤兴道:“还没有。”
这几日礼部开了解试考,王晏时常被官家传入宫中,以至于有传言说,这次殿试的题目,官家会采纳王状元的建议。
不管是不是真的,王家这些日子都大门紧闭,王晏甚至不再归家,从宫中出来就去衙署值房睡下。
但谢玉琰知晓,王晏之所以住在衙署,定然是在整理贺氏的罪证。
汤兴试探着:“要不然我去寻桑典问问?”
“不用,”谢玉琰道,“现在你是商贾,不能在京中随意行走,免得露出端倪。”
放下茶碗,谢玉琰起身向外走去,今日的事已经做完,后面的也不着急,总得等人找上门不是?
坐在马车上,于妈妈吩咐车夫缓缓前行。
谢玉琰撩开帘子,向街市两边看去。
“让开,让开。”
外面忽然传来呼喝声,巡街的兵卒将人群隔开,片刻后就有一行人骑马奔驰而至。
谢玉琰目光从那些人脸上掠过,视线微微一凝,她瞧见了张熟悉的面孔,这是自从王晏、王淮、杨钦之后,她遇到的另一个熟人。
比她记忆中的年轻许多,神情已经带了些沉着和端凝。
那是她的祖父,谢承让。
谢承让身边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张与谢承让有些相似的脸孔,应该就是她的曾祖父,如今大梁的枢密使。
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了谢家人。
这也说明,她与谢家人已经很近,不过一道帘子的距离。
谢玉琰放下车帘,看来不久之后,她就该“回家”了。只希望谢家人莫要太惊慌才好,毕竟她与他们之间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没有谢家人帮忙,后面的事,还不好去做,当然在此之前,她得准备一份归家的大礼。
谢枢密骑马经过东街,视线不时地掠过四周,这是他的习惯,时时刻刻注意身边的一切。
不知为何,他眼睛一跳,下意识地勒住马,他胯下的枣红马立即放缓了蹄子。
“爹,怎么了?”谢承让也跟着勒马询问。
“无事。”谢枢密再次望向周围,只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前行,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方才脑海中掠过一个身影……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