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皇宫难得有了生气,不再死气沉沉,紧张度日。
身处宫内,四处总能闻见这位大启太子的耳话,有说他让帝王开怀一笑,有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迷晕了一宫人,有说他胆大包天竟烧毁了一所宫殿,还有的说他常常被陛下追打了一条路……
正如当下。
宫墙旁,几个宫女围在一起,其中一位伸出食指,指着前方,内心更是激动不已。
“是太子殿下!”
时衍脚踩着神剑御剑高飞,如一阵风极速向前方奔去,飞过头之时,又时不时回头看看,逗弄着身后的奇人异事。
“哈哈哈,快点快点,要追不上咯。”
还不忘做个鬼脸。
“哈哈哈……”
“时衍。”
“啊?”
时衍疑惑地回头,一时不察撞在池晏腿上。
池晏趁其不备,抓住他的手,吊在半空中。
“爹爹,爹爹,放开我。”
池晏皱着眉头,对着他的屁股轻轻用力拍了几下。
个头不大,闯的祸倒不少!
“啊——爹爹,不要打我屁股!”
虽然打得不痛,但他不要面子嘛?
时衍的哀嚎丝毫没让池晏动容,“错了就该罚。”
“啊~啊~爹,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今早为什么不去上课?敢逃学?”
“那家伙教的我都会了,而且今天这事我没错,他活该。”
池晏停了下来,两人降落于地,牵着手,向书房而去。
“说说看。”
“你不知道那夫子心腌巴坏,他竟然欺负小姐姐,把小姐姐逼到墙角去,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我受不了,气不过我就不小心把他打了。”
池晏沉默,停了下来,却让时衍吓得心慌慌。
“你看到了什么?”
池晏怕,怕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孩子被带坏了,若如此,以后怕会遭受许多苦。
天道,该至纯至善,而不是混恶萦身,否则还不如现在毁了他。
当然他也怕,师尊回来的时候发现时衍性子不好,会生气。
“我应该看到什么?”
他就看到小姐姐受屈落泪的表情,还有李夫子周身邪恶的气息,这让他极不舒服,那一刻,他的正义之火熊熊燃烧,一不小心就把人吊打了,后面气不过又把人丢湖里去了。
时衍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池晏才缓了一口气。
“这事你没有错,只是李夫子名声在外,一人之言,不可随意动摇,但总归有缝,这几日先假装禁闭,过几天我再给你换个夫子。”
“爹爹,我想自己选。”
“好。”
他怎么忘了,天道的慧眼,可看世间万物,心性的好坏,仅在一眼之间。
“爹爹~”
时衍突然拉住池晏的衣袖。
“嗯?”
池晏低垂着头询问。
“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吃好吃的。”
他刚刚好像感受到娘亲了,可是,现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两父子继续向前走去,木兮隐着的身形才敢显露出来。
“这父子俩相处得不错,要不让他们再相处一段时间,把感情加深?”
只是有点鸡飞狗跳的,果然是小石头的手笔。
其实,木兮早知道时衍的处境,有池晏在,他不会有危险。
然更多的,她想等时衍把池晏哄好一点,不那么生气了她再去见他。
终于等她决定过来的时候,却在落地的那一刻近人情怯,还是不敢立即面对池晏。
“再等一会吧。”
书房内,时衍待不住,早早已与同龄的孩子离开。
国事处理得差不多,池晏倒出茶壶里的茶水,慢慢流进杯中。
一饮而尽,不等细细回味,瞬间呆愣下来。
师尊?
他急切地站起来,四处张望观察,却还是找不到心心念念的人。
池晏着急地向寝宫跑去,可到了门口却再也迈不动一步。
春风拂过,几缕白发随风飘散,白得耀眼,刺得池晏心中更是悲凉。
是啊,他老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早已不再拥有好颜色。
如今的他只是一介凡人……
她怎么会回来呢?
是错觉吧,那壶茶也是偶然吧。
池晏久久站立不动,四周的气息也被感染,一同消沉低迷。
“吱——”
门,突然从里打开,木兮像发了光一般突然闯入池晏的视野中。
“傻楞着什么呢,进来。”
木兮强笑着,拉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的池晏进去。
池晏步伐凌乱,脚已不听使唤,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木兮。
木兮看着,心中酸涩不已。
她好像又做错了。
两人停下来后,木兮突然踮起脚尖,亲了过去,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紧紧抱住了他。
“渊之,我回来了。”
这一次,他会同她一起回去。
池晏神色翻转,心里的狂喜早已无法显露,唯有颤抖的手脚,紧紧抱住木兮。
“师尊,是你吗?还是在做梦?”
木兮安抚着,“是我,这次,我带你一起回去。”
“师尊。”
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句师尊。
——
什么?
国师回来了?
天杀滴,我就说太子怎么长得那么眼熟。
唉……唉……唉……
朝堂之上,群闹非凡,平日里恨不得装得多么稳重的大臣此刻也摇头晃脑,无视皇威,直接在大殿上交头接耳。
唯有一人,还算沉稳。
“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就说太子非比寻常,竟然真是陛下的孩子。”
“这……这……”
“本官还以为国师出事了呢?”
喧闹的朝堂维持了许久,久久不停歇。
当日,陛下宣立太子之时,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陛下为了江山社稷不知在哪找来的神童当储君培养,一派则认为这真是国师的儿子,只是娃在娘不在,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朕今日招各位爱卿前来,是有要事通知,也有要事相商。”
随着池晏话落,四周才慢慢地静下来。
“朕欲将退位让贤,新君月后登基。”
?!
不管是两朝元老,还是新晋的朝臣,此刻眉头紧锁,邹得夹起蚊子。
心里又想着:
陛下又发什么疯了。
位于首位的丞相站了出来。
“陛下龙体安康,太子尚且年幼,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葛也从后方走上前。
“陛下,若您无心皇位,可否等太子年长些再退位可好?”
“是啊是啊。”
百官更是点点头。
“造孽啊,我就说国师祸——”
心直口快的大将直言快语,心大的他竟然也感受到锐利的杀意,不敢再说下去。
池晏见其安分,收回视线,“衍儿年幼,确实无法担当大任,新君人选非他,朕意已决,各爱卿不必慌乱,朕早已准备妥善。”
一片沉默后,又有大臣站了出来。
“请陛下直言,臣等实在猜不透新帝是何人。”
但是,心中却更多的是恐慌。
新帝若非时衍太子,天下真的又要新启纷争了。
池晏看着裴荥,郑重开口,“裴荥德才有佳,心性优良,朕相信他能让大启繁荣昌盛,代代相承。”
裴荥眼里的惊异一闪而过,下一秒惶恐地跪了下去。
“陛下……”
“这世道贤明的帝王有几个从小便被当做皇帝培养,被束管出来的是真明礼还是假贤明,各位爱卿,你们觉得呢?”
池晏未回应,而是示意福公公。
福公公当即拿出圣旨,宣读退位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池晏走出大殿,便见木兮早已在等待着。
木兮背着光,阳光从她的背后迎来,他的世界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反反复复,像一场会醒来的梦。
他的神明,真的来接他了吗?
池晏尽量让自己沉稳一些,慢慢地走近。
木兮见着这个别扭的人,向前走出一步,伸出手,握住池晏的手。
他走了一百步,终究她回头看他了。
“渊之,我以天道之名承诺,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
木兮笑着,暖融了池晏心上的冰霜,可心里的伤却无法消除。
“师尊,我不信你。”
“你这家伙,真不给师尊面子。”
池晏看着木兮,没有回话,眼里的痛苦却灼烧着木兮的心身。
木兮抱住池晏,低哑着出声。
“渊之,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时衍一出生,便已传承天道,但过于年幼,无法离开云上苍,直到一岁,才能在万千世界里游走。
时衍有两个本体,一岁前,还无法化形,银龙和枍神树交替不断。
龙的时候,喜欢在某个角落里曲着,仔细看,他通体晶莹,额间有个黑色的枍神叶印记,龙角也遗传上木兮,因此同普通龙角不同,是一对枍神树枝。
树的本体,是一棵喜欢把自己种在水里的黑色小树,叶茎为银色,四周带着紫色的荧光,若非木兮知道这是她儿子,定然以为她色盲看到自己本体了呢。
木兮最是喜欢龙的本体,在云上苍时总会带着时衍到处溜溜。
别人遛狗,她遛娃,啊不,溜龙。
舒坦的生活爽歪歪。
所以,咳——
一时半会一不小心将孩子他爹忘了。
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就想着等时衍好些再一同前去接池晏回来。
但没想到,一岁的时衍已经能上天入地,偷天换日了,跳脱得她一天天跟在后面收拾。
一收拾就又过了一年。
就在两人眼里只有对方,温情脉脉的时候,没眼见的小娃娃从窗外飞了进来。
“爹爹,娘亲,中午吃什么?”
时衍看不到眉头下皱的父亲,一心只有他爹做的美味佳肴。
“咦,你们抱一起去了?我也要。”
说着,横冲直撞抱上来,然短短的手却抱不下两个人。
“小太子殿下哟,来来来,和老奴抱,老奴孤家寡人,没人怜惜。”
福公公见这颗闪瞎眼的电灯泡被自己亲爹敌视,连忙过来打圆场,并将人抱了出去。
再不抱回来,他怕这小身板受不住陛下的怒火。
“好,福爷爷太可怜了,石头抱抱。”
时衍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福公公身上,连被带走好一段距离都没察觉。
在福公公的一顿输出下,更是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新帝登基半月后,池晏在大启的身份结束,第二天,他们三人便离开了这个小世界。
云上苍
云上苍内,又有了人烟。
炊烟股股升起,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木兮和时衍一同坐在门槛上,同款地撑着头看着里边的池晏做饭。
岁月静好,人也依旧。
木兮知道池晏的心伤难愈合,心魔难消散,但今后的岁月里,她会一直陪着他。
他守着她,她守着这世界,直到生命的尽头。
世间靠着缘相连,缘来缘去,生生世世,缘也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