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昏暗,只有一扇铁窗透着微弱的光线,数不清的尘埃正在那片狭小的阳光里飞舞。
沈持珏穿着囚服站在牢中,伸手触碰着从铁窗上照进来的阳光,手指微微蜷曲着:“到底是我连累了她。”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站在太和殿上的兵部员外郎,如今已经是阶下囚。
不管沈持珏那匹木雕小马是赠给了谁,经过了贵妃的手,私相授受就是板上钉钉,皇上可以一而再地为沈持珏和贵妃开脱,却不能再三破例。
罗靖成比谁都明白——君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持珏与贵妃于法莲寺相识,被传出有私情;后又作《神女图》藏于家中,写下一首暧昧露骨的赞诗,已然挑战了皇上的底线。
所以当罗靖成继丁大人和祝大人之后,揭发沈持珏与贵妃有私相授受之举时,皇上再宽容,也会愤怒。
人一旦愤怒,就会失去原有的理智。
皇上也许相信沈持珏与贵妃之间是清白的,但他始终是个男人。
乾清宫的宫女太监看到皇上怒气冲冲地回来,当即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没有听到砸茶盏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皇上的怒喝,乾清宫明明很安静,可这份安静,却让人无比压抑,也让人越发诚惶诚恐。
里头,连康公公都瑟瑟发抖伏跪在地。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这样的后果,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萧夺站在御案前,静静地看着从祝大人手里收上来的那幅《神女图》,那双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
“他竟敢觊觎朕的贵妃,你说、他该不该死?!”
康公公头更低了一些,紧紧贴着地板,冷汗“嗒”一声落到了地砖上,晕出一点水迹。
——“娘娘,出大事了!”
朝会结束的钟声刚刚敲响,小福子就从外头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因为跑得太急,还重重地跌了一跤。
可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往屋里飞奔。
徐玉宁看见他面容失色,惊得从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了娘娘,”小福子哭丧着脸,将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飞快讲了一遍,“皇上将沈大人打入了天牢!如今数位大人联名上表,要、要皇上对您施以严惩,以正宫闱!”
如被五雷轰顶,徐玉宁面色剧变。
小福子话音刚落,外头传来琥珀的惊呼声:“欸,你们干什么?!”
“……”
“你们怎么能乱闯!知不知道这里是贵妃娘娘的地方!”
“……”
徐玉宁连忙起身往外走去,却见外头一群太监,正在关永宁宫外头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琥珀他们拦都拦不住!
徐玉宁冷冷地看着康福禄:“康公公,这是何意?”
康公公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道:“贵妃娘娘得罪了,皇上有旨,沈大人身上案子未结之前,永宁宫上下皆要禁足,不得随意出入!”
“是皇上的意思?”徐玉宁死死地攥着拳头,竟不再过问,直接转身往屋里走去,“好,本宫知道了!”
康公公看着她的坚决离去的背影,喉咙微微一噎。
琥珀连忙转身追着徐玉宁而去。
进了屋里,她一脸担忧地说道:“娘娘,那木雕小马明明是沈大人送给三皇子的,皇上也知晓,他怎么能……”
徐玉宁面容冷肃:“世上哪有那么多‘明明’!收下了,就是错!”
可是徐玉宁知道,不是因为那匹木雕小马,是因为沈持珏的那幅《神女图》!
琥珀面色铁青:“还有沈大人,他竟敢觊觎娘娘您!他真是胆大包大!”
“……”
“从前竟没看出来,他对娘娘有这样龌龊的心思!真真是让人看走了眼!”
“……”
一想到沈持珏连累了自家娘娘,琥珀愤愤地跺了跺脚:“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亏奴婢还以为他是好人……”
“够了!”
听到琥珀大声咒骂,徐玉宁突然怒喝一声,直把琥珀喝得微微一怔,嘴唇嗫嚅着,不解地看着她。
这一声怒喝发出去之后,徐玉宁好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用力闭了闭眼睛:“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琥珀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旁的小福子直接将她拉走了。
怕把三皇子吓到,在康公公他们封永宁宫的大门时,珍珠就连忙领着三皇子和奶娘躲进 了偏殿。
听到这边的动静,她赶紧过来,结果就看到徐玉宁呆呆地坐在罗汉榻上,仿佛丢了魂魄。
珍珠端了一盏热茶塞她手里:“娘娘,你和沈大人清清白白,奴婢相信皇上不会是非不分的……”
然而徐玉宁此时并没有在想萧夺,而是在想沈持珏。
她从来不知道,他对她藏了那样的心思……
其实他们之间,交集并不多。
徐玉宁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茶盏,上面烟雾缭绕,让她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珍珠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娘娘可是在想沈大人……”
珍珠倒抽一口凉气,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沈大人对自家娘娘竟……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
弘武二年木兰秋猎,沈大人曾那样霍出性命救了自家娘娘;之后的数年里,他又那样护着自家娘娘和三皇子……
珍珠看着徐玉宁,一时情绪复杂:“娘娘……”
徐玉宁突然抬手,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她忽道:“我生平所遇之人,惊才绝艳如先太子,尊贵如皇上,英勇如我大哥……唯有他,堪称君子世范。”
“其实,”徐玉宁忽笑了笑:“我愿、引他为知己!”
但也仅限于,知己。
珍珠立即担忧地说道:“娘娘,这个时候,您要避嫌,可千万不能再……”
“我什么也不会做,”徐玉宁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他生死有定数,不是我能有左右的。”
能左右沈持珏生死的那个人,只有皇上而已。
她能做的,只有等。
等皇上作出选择。
延祺宫里,周公公也在等周常在作出选择。
他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摆着三样致命的东西:一条结实的白绫,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一杯顷刻毙命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