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西部。
一处山间小道上。
十几个赵国人在一个老猎户的带领下结伴朝着前方走着。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边关和主干道是有,但它们远远无法代表两国的国境线。
尤其是此刻的赵国和秦国之间,双方的国境线处于太行山脉内,边关都只是在一些适合人和马车走的道路上设立。
但还有许多小路,只要愿意,一样可以走,只是无法大规模行军而已。
加之赵国此时的西部国境才经营没多久——因为几年前秦国才刚夺下几片土地,所以如今的国境,可能只是以前赵国一些县之间的分界。
赵王是派人单方面封锁了边关。
可对于许多想去秦国的人来说,这封锁毫无作用。
这些青年手持一些削尖的木棍和砍刀,结队走着这条只有猎户和采药人才走的路。
听说这条路可以去秦国境内。
他们才刚听说有人去秦国赚了钱,结果自己想去时大王就封锁了?
封就封吧。
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相比于那所谓的违法,他们更怕自己和家人饿死。
老猎户一边带路,一边紧张的盯着周围。
秦国对村镇附近山林的猛兽的清剿行动早就传到他们这了,他们心底对此无比羡慕,却也没办法。
赵国和秦国不一样,加上这里属于太行山余脉范围,猛兽多得是。
“小心点,我们已经走了半日,却还没碰到一只野兽,这不对劲。”猎户脸色愈发凝重。
身后,十几个青年或者中年汉子也都紧张了起来。
别连秦国都还没到就葬身兽口就搞笑了……
忽然间,猎户停了下来。
他仔细一听。
前方小路的弯道那面……似乎有人?
他让众人小心翼翼的隐藏到路边,自己则借着草丛掩护准备去一看究竟。
当走到弯道这里,看到这一面小路上的场景时,猎户当即就懵了。
上百手持兵器之人正沿着这条小路修整着路边的树林和草丛,从这里往秦国境内看去,原本杂草丛生的一人都要艰难通行的地方,已经被修整成了一条相对平坦的小路。
前方,一个人发现了猎户,顿时笑着走了过来。
猎户有些紧张。
“别紧张!我们是土匪!”那人平静说了一句。
老猎户:“……”
我怎么能不紧张?
可这土匪有些奇怪啊……
那些砍刀、青铜棍也就算了,可还有一些兵器似乎是以前秦军用的武器?
而且这土匪人数……
他一眼看去,除了最前方这些正在开路的百人以外,更后方好像还有一些人在继续平整道路、搬运树木,建立路边的护栏?
“你们是赵国人吧?”
来人将砍刀扔到一边,自己空手走了过来:“是要去秦国的?”
猎户犹豫了一下,看到对方停在十步之外没动才点了点头:“是,听说这条路能……”
“当然能!你们再往前走十里就有个朝……秦国官府开的休息点,去那可以办身份证明,其他的事也有专人给你们说。”
猎户看着他。
你刚才是想说朝廷吧?
土匪?
那你怎么不抢我呢?
还在这这么尽心尽力的修整道路?
“你们后面还有人吗?村中可来了官兵?可有伤员?路上是否有危险?”
一堆问题问过来,猎户如实回答。
身后,其他十几个青年也走了出来,看着这群土匪在这山间忙碌,并且对他们的通过视若无睹。
越过这群人,走向秦国的过程中,他们还发现路边有老虎、熊、野猪等猛兽的尸体。
一些道口处还有一些新建的岗哨,驻扎着几十个土匪。
对,就是土匪。
反正他们就是自己自称的。
当走了大约十里后,他们在一个山谷外发现了一座被临时修整出来的营地,这里居然有秦国郡兵驻扎。
他们在这办理了身份证明,和其他几条小路上来的人一起,在几个官员的带领下越过这里,朝着秦国境内走去。
一直走到一条大路上,这几个秦国小官才返回了山林。
“这真的是土匪?”
有人惊奇的问道。
猎户看了那个青年一眼:“秦国人说是,那就是吧。”
……
“你在把本官当傻子?!”
赵国某县。
县令听着一个衙役的汇报,大发雷霆。
他听说本县有许多青年失踪,但其家人却含糊其辞,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已经去秦国了。
边关都被封了,居然还有人去秦国?
这是叛国!
县令当即让人穿上便服,混入百姓当中,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结果衙役去了三天,回来说毫无异常?
我看你就是最大的异常!
“县令,真没有异常啊!或许是人家防着我!”衙役辩解道。
考虑这个家伙是县中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县令只是以失职为名骂了他几句就算完了。
可这件事没完。
他打算亲自出马。
于是第二天,他带着几个护卫乔装打扮了一番,去村中打探消息。
当知道一些山中真的有小路可以去秦国时,他当即打算动手。
他立刻让县尉调动的县里的士卒,去将这条小路毁掉。
最好能在路上抓几个叛国者,人赃并获之下他就可以以此指责秦国撕毁和约,这样大王一定能记住我的功劳的!
……
山间。
县尉带着士卒正在走着,对这条明显新修出来的小路,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以前只是听说秦国人做事果决、行动力极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这仍旧只是一条小路,但能从以前几乎不能走人的情况,修成能让人安全行走的地步,还是在山林里,这已经很厉害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修到了赵国境内啊!
秦国人都有这行动力了,他们却还没打过来……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秦人什么时候这么讲道义了?
“前面有牌子!”
最前方,几个探路的士卒指着路边竖立的一个牌子说道。
县尉走了过去,这里只有他识字。
【前方是江浩帮地界,除穷苦百姓外,其他人进入皆后果自负,请自重!】
这不就是威胁吗?
县尉冷哼了一句,带队继续前进。
他就不信了,秦国人既然都没有打过来,还和赵国签了和约,难道就会杀自己不成?
土匪?
哪个土匪会这么好心来修整小路?
一个时辰后。
看着前方拦路的匪徒,以及两侧山崖上手持强弓硬弩和盾牌的匪徒,县尉慌得一批……
他好像托大了……
数百匪徒将这些赵国士卒直接俘虏。
然而却只是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并没有杀任何一个人。
“诸位赵国的好汉们!我是江浩帮师爷,你们闯入我帮地界,意欲何为啊?”
还装!
那些弓弩和盾牌,明摆着就是秦国军队以前用的,哪家匪徒有这么好的武器?
可形势比人强,他们不得不认。
在解释了一番他们是听县令的话来查探情况后,那个师爷笑了笑:“我说诸位,你们动点脑子想想。”
“县令为什么自己不来,让你们来?不就是盼着你们来送死吗?”
“我们是土匪诶!都说了除穷苦百姓外其他人后果自负,你们这不是上赶着来送死吗?”
“连军饷都没有,你们玩什么命啊?”
众人低下头,没人说话。
“这样吧,我也不杀你们,免得你们家中亲人担心,你们帮我们修几天寨子,就算你们过关了。”
还能这样?
师爷走到那个县尉面前:“至于你嘛……”
县尉此刻很慌。
其他人都是本县或者临县服役的士卒,只有他是属于赵国朝廷的官吏、虽然不是正经官属于编外人员,但好歹也是朝廷一员。
其他人可以策反,他……
“想活吗?”
“想!想啊!”
“那说出你家在哪,我派几个兄弟去把你家人接过来,你就留在我们寨子里过日子吧。”
县尉刚想拒绝,可余光却看到一旁那些士卒的笑脸。
这帮土匪让自己带来的士卒修寨子,居然还按照秦国那边的法律标准给钱,这让被缴械的士卒们兴高采烈。
他当即就懂了。
这是秦国人在收买人心啊,或许还是在为以后他们打下赵国做基础……
罢了,能活着便好。
……
三天了。
派出去的人连个影都没有。
不仅没有影子,县中还有更多的百姓往秦国那边走。
县令这下彻底明白了,秦国这是要杀人诛心啊!
大王断了当地一些百姓的财路,百姓们表面上不敢造反,但偷摸过境还是可以的。
秦国人居然还主动给他们打通了许多小路,为他们的走私创造了条件。
而不知道为什么,郡中对此仿佛看不见一样,连派兵阻拦的行动都没有。
既然上头装死,那我也装死吧……
于是县令也对此视而不见。
边关隘口依旧是封锁的,除了商队,不准任何个人过境。
可赵国百姓想去秦国的却依旧去了。
秦赵边境双方的地方府衙对此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说破。
邯郸。
赵偃看着手中的报告,心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挫败感。
当地士卒和官员们为何没有阻拦?
无非就是秦国人彰显了一番实力,以及现实难题让他们不能动。
我们可以在悄无声息间打通现在这些小路,那你猜,我们能不能打通更多的小路?
你们的百姓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反而顺着我们的小路去秦国,你们确定要公开这事?
赵国其他地方的人可是对那些百姓有意见的,现在他们不说话了,你真要逼急了,就不怕秦国人在这上面搞动作吗?
赵偃又开始后悔了……
他发觉,自己封锁边境的举动仿佛是给了秦国人一个机会:一个割裂赵国内部的机会。
“郭开误我啊!”
赵偃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再开边境显得有些打脸,真要较真封堵怕是又会让西部百姓伤心……
算了,随他们吧。
……
楚国国都。
屈宏看着各地的报告,表情显得有些憋屈愤怒。
可愤怒了许久,他只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算了,随他们吧。
然而实际上,他心里是高兴的。
楚国的大贵族们确实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点。
各地官府开始抓捕一些盗贼,维持应有的秩序,百姓生活至少好一点了。
然而该打还是打,只不过战场从明面上的械斗转移到了官场当中。
以景氏和昭氏两大贵族为中心,楚国朝廷内两大集团的全面内斗开始了,时不时就有官员被弹劾、暗杀,以至于刚乱不到一个月,许多地方府衙的官员都换了一茬。
而所带来的,就是大量楚国官员因忍受不了这种朝廷动乱,直接倒向中立的屈氏。
本来屈氏就是三大贵族中底蕴最深、势力最大的一家,只是因为行事低调表现得不争不抢才让另外两家放松警惕。
加上两家的目的不纯、屈氏又是一副忠臣的样子,这才维持着平衡。
如今两家开战,屈氏坐收渔翁之利的日子终于到了!
打吧,打吧,打得越激烈越好!
那两个蠢货,当初田氏身为齐国除王室外四大家族之一,就是以这种方式把另外三家接连整掉的,结果现在他们却因为一些权力和名声再次火拼……
史书就在那摆着,他们却看了跟没看一样!
这楚国天下,活该由我屈氏来坐啊。
但现在还不够……
屈宏打算做出一副努力调和但却失败后的伤心模样,回封地眼不见为净——实际只是为了离开国都,免得两家觉得自己碍眼。
第二天上午。
屈宏离开了国都。
当天下午。
王宫内,景氏就发起对昭氏一个嫡系子弟的弹劾。
没有了屈宏从中调和,这件事就彻底摆在了负刍这个楚王面前。
看着底下的官员们都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负刍心里有些激动。
当了这么久的傀儡楚王,这帮臣子终于知道正眼看自己了!
“大王!臣的儿子的是冤枉的啊!”
一个大臣声泪俱下的说道。
负刍安慰了几句。
虽然他们口中喊着大王,但对自己话肯定是不会听的。
而两家主事者还没给自己什么信,那这事就先拖着吧。
他安慰了对方几句,说要下令严查,此事就当揭过去了。
可当天晚上。
一伙贼人闯入那个大臣家中,将大臣的儿子射杀。
深夜。
早就得知消息的负刍站在寝宫前。
看着天上的圆月,心里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