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昌十三年春,鲜卑内乱,洛阳发生政变,大将平勒带领将士出走邺城,自立为王;鲜卑王秃儿璞派兵讨伐。
秦州趁机发兵攻打司州,意图夺回洛阳。
——“宁昌”是老皇帝在位时所用的年号,如今大燕朝廷名存实亡,江珥依旧沿用了老皇帝在时的年号。
宁昌十三年春,便是此刻。
项容顺着时间线,简单捋了捋。
上一世,她初来这个世界,正是宁昌十二年春。
十二年冬,她离开无名山,与此同时,雍州兵南下攻打益州,益州第一次使用黑火药,大败雍州兵。
十三年春时,她在襄州的桃花镇落脚,到了大概六月份左右,天门山火山喷发。
项容逃离桃花镇,花了两三个月时间,于九月份在庆州的岚水城落脚。
路上,襄州征兵,并与宁州联合,攻打梁州。
江珥在纸上也写下了这些,同时补充了她并不知道的内容。
原来益州打退雍州兵后,士气大振,随之参与到了攻打梁州的阵营中,与襄、宁二州共同瓜分了梁州。
西边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庆州军在孙峻的带领下,正逐步拿下北边的谯州。
彼时,项容在岚水城,过了一段快乐日子,接着在冬天迎来了超级寒潮。
与此同时,北方则遭遇了罕见的风雪灾,秦州与洛阳的战事从年初到年尾,僵持不下,最后因为这场风雪灾,冻死人无数,最终两败俱伤。
冬天过去,迎来了宁昌十四年的春天——傀儡皇帝楚交在庆州上元城登基。
岚水城中的豪族被程寒和傅淮原狠狠收拾干净,没多久,项容就被赵玄征进了火药坊。
在她和赵玄斗智斗勇的时候,益州开始破坏宁州和襄州的合作关系,来回挑拨。
最后宁州倒向益州,联合出兵,从刚瓜分的梁州境内行军,直逼襄州。
其实这个时候的北方各地都因为那场风雪灾而元气大伤,如果南方各州愿意联手北上,赶走异族易如反掌。
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忙着内斗,意图在乱世中开疆扩土。
对他们而言,大燕已非正统,新的王朝将在他们手中诞生。
宁昌十四年的夏秋之际,项容在淮州认识了盛灵钰,经过风暴之后,庆州军来犯,盛灵钰领兵出征。
之后不久,南边的虞州也来了。
在江珥所书里,淮州被南北夹击时,益州和宁州拿下了襄州,瓜分城池时,昔日的合作关系便在一步步破裂。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兵刃相向。
也是在那时,江珥看到了星陨坠落的场景。
他向世人说出了最后的灭世谶言,接着选择自焚。
江珥死后,宁昌十五年的新年,陨石天灾降临——人间的战争,在灭世天灾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项容顺着时间线,捋完自己的上辈子后,又着重阅读她不知道的地方,尤其是北方很多事。
江珥说未来已经改变,改变在哪里?变好还是变坏?
项容试着去做一些推测——如果是变好、如果十三年冬,也就是今年冬天的那场风雪灾不会再出现,很多人不会被冻死,那么秦州与洛阳的战事也不会以两败俱伤而告终。
战事可能会持续……天灾没了,人祸却还在。这也算变好?
除非各州忽然变了性子,手牵手赶走异族,接着做快乐的一家人;天灾来临时,共同抵抗,互相接纳流民,互相驰援物资。
当然,最好的假设是,连天灾都没了。
这种假设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项容都不好意思多想。
如果是变坏——项容光是想想上一世的情形,就觉得没法更坏了。
已经是灭世的结局了,还能坏到哪里去?让灭世的那天来得更早更猛烈?
项容越想,脑子越像一团浆糊。
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可怕的境地中。
如果像她所猜测的那样,只有世界末日,世界之间的互通之门才能打开,那么她为了回家,就得“期盼”这个世界再遭受一遍灭世之苦。
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很多人的身影。
苏月、孙小栀、段领头、胡义、瞿麦、谢善和、盛灵钰、平萝城的百姓们、江珥和他的学生们,甚至还有给她布巾擦脸的小贺安。
项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可她遇到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有一颗温热、善良、赤忱的心。
她竭力避免与这些人产生更密切的交集、更深厚的感情,却终究不能将他们看做冷冰冰的Npc。
她见过年少如苏月、孙小栀如何挣扎求生;见过段领头在家园坍塌之时,依旧请她将孩子们带回家中庇护;
见过苏月和孙小栀为了不连累他人,主动返回安孤院;
见过胡义和村民们相互扶持,渡过洪灾与痢疾;
见过瞿麦义无反顾入城去治干尸病、毫无保留传她医术、赠她医书;也见到瞿麦为了报幼时之恩,毅然投军。
见过谢善和如何毁容自救;见过盛灵钰为了守护家园、提枪上马去打仗。
见过平萝城的百姓如何团结一心,共度时艰。
在千叶山中,受过江珥全力以赴的帮助、见过他的学生们自给自足地养鸡种菜制笔墨、听过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项容很难不希望他们可以安稳地活着,有一片桃花源似的家园。
——那你自己呢?
心中忽然有一道声音问她。
像魔音似的,反复回响。
——要是大燕王朝变成了桃花源似的地方,那你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不想再看一眼你的爸爸妈妈吗?
声音挥之不去,项容烦躁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腕。
衣袖下的暗器让她思绪一顿。
宋让——这个对项容而言,意义非凡的女子,此刻应该走在东边某处。
这一世,没有她的汤药支撑,宋让能活多久?此刻还活着吗?
既然历史在改变,不如也改一改宋让的命运吧。
项容的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了这样的祈祷。
她愣了愣,忽然苦笑着将手贴在自己胸口。
她讨厌这个世界,恨不得这个世界爆炸。
却不想她遇到的人随着这个世界一同爆炸。
她努力做个冷血的人,凡事明哲保身。
却没法把这颗跳动的心脏,真正从她身体里剜去。
她想找到回家的路,却不想这个世界再受一次灭世之苦。
项容把江珥所书写的纸张折好,存进空间,接着钻入睡袋,闭上眼,与心里那道反复质问的魔音做对抗。
——她的推测也不一定准确,谁说只有在灭世之时,世界互通之门才会打开?
溶洞之中的地宫指望不上,那就试着去找别的通道。
不论找不找得到,她都不想再留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
安稳地生活下去已经不是她的追求,她要走遍这个王朝的每一片土地。
项容缩在睡袋里,默默规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