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礼然睫羽颤动,混沌视线里浮现出唐晚凝憔悴的容颜,那抹黛眉折痕刺得她心尖一颤。
她细细凝视眼前沉睡的女子,眸中泪花翻涌,她的指尖悬在唐晚凝眉间三寸,在快要触及时,却又无力地垂落而下。
她指尖刺破掌心,方将那句滚烫的“阿凝”死死封在唇齿间,悄然起身拂过锦被时,滴滴清泪渗入枕面。
她要回桃花村,她怎能忘却对母亲的承诺,母亲如今魂归黄泉,只盼她能回家,她怎忍心让母亲的魂魄不得安宁。
许礼然莲步缓缓迈向房门,欲伸手拉开房门时,后背传来一阵温热,腰肢忽被一双柔软双臂缠住。
女子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裳,滚烫地渗入肩头肌肤,许礼然顿觉刺青处血肉翻涌。那夜唐晚凝捧着染血的银针,眼尾绯红,声声呢喃,“刻深些,阿然才不会逃…”此刻,这刺青却化成一团烈火,似要将她的皮肉烧穿。
极尽卑微之声传入耳中,宛如春日细雨,却偏携着丝丝哀伤,“阿然,不要走,好不好?”
许礼然齿间紧咬下唇,泛起青白,欲张口,喉咙却似被哽住,半晌,方艰难吐,出几字,“顾晚凝,放我回家。”
唐晚凝面色瞬时染上一抹狠厉,眸底绝望与疯狂交织,似深陷绝境的困兽,周身萦绕着一层似能将人吞噬的危险气息。
她忽地发狠,一把将许礼然身子抵在雕花门扇之上,伸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过头顶,用力按住。愤怒的唇碾过许礼然的唇角,却只尝到满口寒霜。
许礼然瞳孔骤缩,腕骨被攥得咯咯作响,她任由唐晚凝这般近乎疯狂地撕咬着自己的唇瓣,没有任何回应。
那丝丝寒意顺着唐晚凝咽喉直入心底,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期待冻得粉碎。
唐晚凝泪眼朦胧望着许礼然那始终如一的神色,心中积压的委屈与怒意,再也遏制不住,她带着哭腔,声声悲切,“许礼然,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莫要如此冷漠待我,你…怎忍心如此对我?”
言罢,唐晚凝颤抖着手,用力扯下许礼然发髻之上那支银簪,紧紧抓住她的手,将簪子抵在自己喉间,锋利簪尖似下一刻便能刺破娇嫩肌肤。
唐晚凝泪如泉涌,决然道,“许礼然,你便杀了我吧,如此也好替你母亲报仇雪恨,若不然,我……我不会放过你,哪怕你恨我入骨,视我如这世上最恶之人,我亦要将你囚于身边。”
唐晚凝始终紧盯着眼前之人,乞盼着许礼然能有哪怕一丝一毫不同的反应,哪怕是恨极了的怒目相视也好。
直至她瞧见许礼然眼中竟隐隐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她感受到许礼然的手在抗拒着,挣扎着,似有千般不愿,不肯将那簪子再往自己脖间凑近分毫。
唐晚凝只觉心口一颤,“阿然…不敢杀我?亦是…舍不得杀我?你…分明还爱我,为何要如此狠心抛下我?”
唐晚凝忽的将银簪狠狠刺向自己脖间,哭求着,“阿然,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我应了母亲,定要离开。”许礼然顿时慌乱无措,猛地将簪子甩落在地,强忍着心中如刀绞般的痛,轻轻说出一言,似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你也曾答应我,要与我永生永世……绝不会抛下我,你明明也应了我,许诺了我的……”
唐晚凝身子微微抽搐着,话语断断续续自口中而出,“阿然,我没有…要伤你母亲,那日,你所见的,不是真的,我…我是在阻止…”
你又怎会信我?我不该伤害你,是我…是我害死了阿然的母亲。
唐晚凝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离,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她面色惨白,痛苦之色尽显于眉眼之间,几近极致,泪水不断涌出,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之境,声声喃喃,“对不起,是我的错,皆是我的错…”
她双手抱头,十指深深嵌入发丝,妄图以这般方式将那无尽痛苦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可痛却越缠越紧,越缠越烈,痛得她几近窒息。
许礼然看着瘫坐在地,深陷痛苦深渊的女子,心犹如被万剑刺穿,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再忍受。
她缓缓屈膝,跪下身子,眸光盈满万般疼惜,抖着手去擦唐晚凝脸上的泪。
她将颤抖的身子轻轻拥入怀中,抬手在唐晚凝的背脊,温柔至极地轻抚着,声音止不住哽咽,“并非阿凝的错,阿凝是最良善之人。我知晓……阿凝从未生出一丝伤害母亲之心,阿凝最是爱我,断不会伤害我在意之人分毫。”
“这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能妥善处理好你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才致使母亲做出这般极端之事,可母亲全是为我……为了我……”
“阿凝,你便放我离去,可好?”许礼然直视着唐晚凝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眸,心中的痛,难以抑制。
她忽的偏过头去,不敢再看那女子一眼,她害怕瞧见唐晚凝如此委屈痛苦的神色,她害怕她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她……不能再留下。
她不配得到幸福,这幸福若要攥在手中,便如同踩在母亲的身子上,她愧对母亲,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她……在阿凝与母亲之间,做出了选择。
唐晚凝双手颤抖着捧起许礼然的脸颊,四目相对之时,泪水却越发汹涌地流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阿然竟是信她的…
信她…却还是要走…
她终究留不住她,她再也无法依着自己心意将阿然囚在身边,她再也做不到了。
唐晚凝的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透着无尽的卑微,“阿然,吻吻我。”求你…
许礼然倾身,咬住唐晚凝颤抖的唇瓣,愈发用力,直至腥甜血珠自两人口中化开。
“阿凝.…”我好爱你…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最终,许礼然独自一人,走出房门,穿过后院,踏上拱桥,跨出府门,转身离去。
暗室铁链犹带余温,唐晚凝蜷在曾锁过爱人的床榻之上,指尖抚过锦褥间纠缠的青丝,忽地低笑出声。
铜镜映出她正将银针刺入心口,一笔一画细细描着那“然”字,血珠坠在床榻,任血色浸透,晕开朵朵红梅。
她将自己困于暗室,如同作茧自缚的蚕。
她不敢面对,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近乎疯狂的心,想要再一次将爱人囚禁,她错了,错得那般离谱,怎可再一错再错?
她该倾听阿然内心所想,给阿然选择的权利,哪怕要与自己分离,哪怕自己痛不欲生,可这才是爱应有的模样。
唐晚凝于暗室中,浑浑噩噩,几日几夜,直至若念前来寻她,方才踏出那充斥着她与许礼然无尽回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