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军之中自有用弩箭的好手。
其中一些厉害人物,哪怕在全速前行的马背上,于颠簸之中都可以轻易射中树丛中飞出的麻雀,百无一失。
然而几名这样的好手盯着顾留白,却是无所适从,要施射也没有把握。
这人的身法太快,在战马之中到处翻腾,没个停顿的时候,而且他翻腾之中还带着假动作,让他们判断不准下一个身位。
这坠马的人一多,失去控制的战马乱撞,他们就更没办法瞄准了。
所有坠落下马的军士起身之后,却都发现此人显然刻意留手了,他们的身上都没受什么大伤。
就在此时,所有人听到这年轻公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真正的好坏不分!”
“你们觉着郑竹对你们不错,他死在长安了,你们就要为他报仇?”
“郑竹对你们有知遇之恩?供你们吃穿?”
“你们真的是好坏不分,大错特错!”
前面两句一喊,在场的很多骑军心中是不服气的。
知恩图报,岂有错焉?
但等到这年轻公子喊道好坏不分,大错特错,很多人便好奇为何大错特错,就连距离顾留白最近的那些骑军也不急着冲上去厮杀,只是看着顾留白混在一堆无主的战马之中大叫。
“你们以为在郑竹手下当兵,能混到今日这样,全是郑竹对你们的恩惠?”
“也就是在此时的大唐,你们才能安安稳稳的长大,才能有机会成为郑竹手下的兵!换了隋末的时候你们试试,你们这些人家里人要饿死多少个?”
“大唐将你们养育大,你们活蹦乱跳的得了军籍,从郑竹手中得了点好处,就为郑竹卖命?郑竹给你们的好处让你们家里人过上了好日子?这好日子到底是大唐给你们的,还是郑竹给你们的?没有大唐,你们日子都没有,还好日子?”
“郑竹给了你们恩惠,你们就要给他报仇?那你们不想想郑竹先干了什么?他就算造反成功,他成了皇帝,他管这大唐就管得好?还不是要落个群雄逐鹿,到时候整个大唐乌烟瘴气,无数反王厮杀,又落个民不聊生?”
“你们这些人真的是眼中只有自己,只有小家,大错特错,一群乌龟王八蛋!”
“还有,这里换了别的节度使,难道你们凭自己的本事就落不到好处?好处只有郑竹能给?大唐法度井然,你们在谁手底下都能得好处。更何况郑竹给你们的好处,别人不能给?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们上头答应了你们什么好处,所以你们才鬼迷心窍般给他们卖命。那你们想过你们兵败之后,你们和你们家人什么下场?”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给我想想清楚,现在不是隋朝,是大唐,你们的军籍都有记录的,别以为到时候你们兵败的时候把刀剑一扔,拿个锄头就可以当没事发生过。”
“还有,你们上司答应给你们什么好处,我也能给!我把话放在这里,你们若是醒悟,你们上司答应给你们的好处,我给双倍!你们上司能有我财力雄厚吗?”
……
顾留白一边伏身在战马群中沿着湖岸朝着北边逃遁,一边骂得滔滔不绝。
后面潮水般跟着的骑军却有大半被骂得心神震颤。
其实低阶军官都未必受到过郑竹多少优待,更不用说普通的兵卒了。
绝大多数当兵的想法都很简单,打了这么多年仗了,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回去种田都不如人种得好,那只有打仗,但打仗跟谁打不是打,上官给的好处足够多,军饷足额发放,甚至还有额外的好处,那打呗。
还是在原来的军队里头,带领着自己的将领还是原来的那些。
这些骑军真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但顾留白这么一喊,这些想法简单的军士就觉得有点不对了。
有军籍的人,在长安军方的册子里是有名有姓的,听这年轻公子的意思,今后要追究的可不只是身为叛军的他们,他们的家人,可也是要被牵连的。
他们心里头也没觉得扶风郡能打赢整个大唐,而且就算打赢了,他们最多也就是多得点赏金,又能落到哪些好处?
但现在这门阀公子说了,好处他能双倍给!
骑军一时沉默,但内里不乏直肠子的,当下就有人叫出了声来,“若是我们兵败,要牵连家人,那会给我们家人按什么罪名?”
顾留白大声叫道,“满门抄斩倒是不会,但男的肯定会被发配,轻则去边关为奴,做苦役,重则去不毛之地垦荒,女的幸运一点的去驿站为奴,倒霉一点的就被送去边关伺候人。而且按照大唐的律法,奴人不能为官,今后你们家人的后代,永世就做不了官了。若是世代为奴,那就是因为你们贪图眼前这蝇头小利!”
听着顾留白这样的大叫,当下就有直肠子的人朝着王世南和俞秋风所在的方位大声发问,“王都尉!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世南性情沉稳,听着这样的质问,他一时难以回应,因为顾留白的言语之中有夸大的成分,但他总不能回应说,“嗯,会治罪,但不至于那样。”
俞秋风此时却冷笑出声,“这厮难以逃脱,就说些话来吓唬人,你们也信?”
顾留白哈哈大笑,道:“你们问他们还不如问你们家的狗,你们家的狗至少还能汪汪两声不会骗你们。”
俞秋风怒道:“阵前岂有胡思乱想之理,要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要先宰了这人再说!”
顾留白又大笑,“要杀了我你们就真的完蛋了,原本家里的人只要流放为奴,但你们要是杀了我,你们就要想想清楚,我家里人会不会因此报复了。今晚出现在这里的骑军,有一个算一个,绝对被查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许多追顾留白追得紧的人顿时浑身一震,慢了下来。
顾留白又放声叫道,“我不说别的,人活在这世上,总得有人性,你们下面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你们这支骑军为何被调用来追杀我,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是被盛英的老婆祁连苍兰调用,但祁连苍兰这女的狠毒没人性,连盛英都和她分居多年,压根不想看见她。她有个弟弟叫做祁连禾秀,在渭河上假冒水贼拦截来往商船,劫财不说,还劫了一对新婚小夫妻,奸淫那女的不说,还杀了女子的丈夫,煮肉逼那女的吃。我正巧遇到了,杀了这祁连禾秀,结果这祁连苍兰要给她这禽兽不如的弟弟报仇,把你们给调过来了。她自己不敢来和我正面厮杀,让你们来送死消耗我力气。你们为了这种人要死在我刀下,恐怕到了阴间见了祖宗,都会被你们祖宗狂扇巴掌,逐出家门。”
“什么?”
方才还只有几个直肠子的人出声发问,现在则同时许多人叫了起来,“王都尉,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世南微垂下头,依旧不说话。
俞秋风见军心散乱,心中大急,见王世南如此,他咬牙轻声道,“你还不说句话?”
王世南倒是还没开口,顾留白的声音却又已经响起,“你们这些人不分好坏,你们帮祁连苍兰追杀我,你们看他们的手下为了保命,在乎你们的命么?我话撂在这了,我已经手下留情,你们接下来若是谁再想强出头,我就不客气了。我就在这里不跑,你们也别追了。要是祁连苍兰想要报仇,就让她来和我厮杀!”
听到此处,王世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出声,“此人英雄气概,非我等能及。”
俞秋风一愣。
等了半天,他没想到王世南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王世南抬起头来,喝令道,“各校尉率军后撤一里。”
俞秋风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做声。
已经慢下来的骑军开始约束战马后撤,前方林地边缘刚刚如潮水般涌出的骑军也开始后撤。
顾留白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拍拍马屁股,把一群无主的战马也都还给这支骑军。
他果然孤零零的站在湖边,也不逃跑。
“我们已经将他围在湖边,没我的军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王世南出声说道。
俞秋风默不作声,他明白王世南这话与其说是军令,不如是说给祁连苍兰听的。
顾留白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湖面。
在之前陈药师喷吐毒气的那块林地边缘,慢慢走出了一名身穿间色裙的女子。
顾留白微微一笑,他转过头打量着这个满脸煞气的女子。
他倒是也的确很好奇,一个出身于二流修行地的女子,是怎么能够笼络一帮子奇人异士,悄然成为扶风郡修行者盟主一样的角色的。
祁连苍兰一直走到他身侧不远处,才看着他声音微寒道,“你如此这般挑衅我,可曾想过,你所得到的,会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结果?”
顾留白笑了起来,道:“你这话说的,我和你能有什么结果。”
听着这句明显是调侃的话语,祁连苍兰却并未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