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几乎在夜风中凌乱。
不是,老师这怕不是冲着他来的吧。
他的老师多聪明啊,难道真当能被谢浮光哄骗了吗?
不,肯定不会的啊。
那老师会伙同谢浮光欺负他吗?
不,肯定不会啊。
老师是除开娘以外最疼惜他的人,万事都替他考虑周全。
只是,安哥儿瞧着走上前和谢老太太互相搀扶拥抱和好的谢双,觉得里面文章肯定太多了。
老师多记仇啊。
都打脸上了,若是真的要和好如初,少不得国公府得出血呢。
绝对不是谢浮光鬼哭狼嚎能解决的。
安哥儿歪着脑袋看不懂。
谢双握住谢老太太的手,将她搀扶着朝着国公府里面走,顺带踹了一脚坐在地上不要脸的谢浮光。
“老太太可是千万不要和我计较才是,我这人就是心眼太小了,让老太太气了这么多年。”
谢老太太就是心疼谢浮光,她哪里知道只是这点破事,居然就让谢浮光想了这么多东西出来。
这可是不成的呢。
谢浮光活着回来是国公府的喜悦,可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有。
首当其冲的,就是承国公府这个爵位继承问题。
自古都是嫡长子继承,谢与归完全是因为没有继承人了,才只能由着他承袭。
如今正统的继承人回来,这个爵位归属就是难事。
谢知义、姜云嫦还在愁眉苦脸时,谢与归都把请辞爵位的折子写好了。
只是谢浮光更快一步上书说愿意永留北地,同时说他身体不同昔日了,愿意在谢双麾下做个小将。
有他活在北地,对西戎人就是无形地震慑了。
同时又说甘愿让谢双做他上司,也是怕当年雍州守卫战的事被再度翻旧账,谢双那可就是必死无疑了。
因此谢浮光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又妥帖,朱崇升只能允诺。
而后,谢浮光带着弟弟喝了一场酒,说了什么不清楚,最后两兄弟抱头痛哭。
谢浮光不再是北地的一把手,国公府有点事他也能随时回来,算是乐得逍遥。
也没人真敢去弹劾他身为边关将领无召回京是不是图谋不轨。
先不说朱崇升会不会计较。
如今的谢家就没人惹得起。
被踹的谢浮光抬头去看谢与归,眼神提醒他,让他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谢与归很懂事地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打圆场说:“外面冷,咱们还是先进去说话吧。”
又低声说,“大哥,还得是你啊。”
谢浮光摇摇头,他可不敢居功的。
“不,还得是谢游,跑去和西戎人做生意,把人骗得都闹到北地来了不说,还惹了个西戎姑娘回来,一闹二打的,谢游那小子和西戎小姑娘似乎看对眼了。”
谢浮光也头疼,“谢双气的头发一把一把掉,这不就是美人计吗,偏偏谢游说不通,和谢双对着干呢,背地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谢与归蹙眉,“这小子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没脑子事的人,谢双没处置那位美人计?”
“处置?美人计给抓了回来,只是呢,谢游闹得不吃不喝,安哥儿把人给放走了,谢游藏得死死的,谢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谢与归满脸复杂。
他现在最听不得西戎人三个字。
谢浮光搂着弟弟肩头的手拍了拍,“这次也是回来给你们吱个声,万一,万一真的出什么事了,总是要帮一帮的。”
谢双这次会跟着回来,大概也是想要让国公府帮帮忙,只是需要一个台阶登门。
谢与归好笑,“大哥这话就是见外了,谢双是咱们表哥,都是一家人,老太太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也觉得她不应该打,不是时常送东西过去吗,是谢双压根就不要,让老太太脸上过不去呢。”
说白了,就是两个犟种。
谢与归顿了顿,“罢了,先别管了,走走走,回去吃饭,侯府那边如何了?”
谢浮光顿足,“能如何,乌烟瘴气,我说真是要姻缘,怕是轮不到安哥儿,上赶着求你让盼哥儿要了呢。”
谢与归不赞同这话,“大哥你这话说的,两个孩子我都一样疼!”
谢浮光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啊,但是别人眼里,你就是多疼盼哥儿些,这正常啊,又不是从汀兰肚子里面出来的。”
谢与归哽咽。
没有,绝对没有!
给盼哥儿的稀罕东西,即便没有一模一样的,他也会送个差不多的过去给安哥儿的。
这怎么就叫厚此薄彼了!
冤枉啊!
“反正给安哥儿的,一定是盼哥儿选剩下的,不是吗?”谢浮光看弟弟。
都不等谢与归反驳了,谢浮光勾着他肩头朝里走。
“哥懂你两个娃娃都心疼,北地也不是荒芜之地,以后就少送了,省得安哥儿原本拿了很欢喜,知道是盼哥儿不要的,或者是你送去搪塞他的,他嘴上不说,心里会不高兴的。”
谢与归欲哭无泪,只能看向为玉。
为玉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她当时也说了,若不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就别给安哥儿送去了,到时候只有被有心之人造谣两三句,这东西里面的含义就变了味道了。
谢浮光这一场闹,果然是让谢双和国公府和好了。
只是,谢浮光闹了一场,病了。
消失的那几年他受过的折磨实在太多了,即便身子骨渐渐的恢复了,也不复往日。
若是真的病了,此次都是凶险的。
烧了两日,就在谢与归都要秘密去找林不移回来时,谢浮光可算是睁开了眼,开始退热了。
热得发闷的屋子里,谢浮光正说自个开窗透气,见走进来的少年,指了指窗户。
安哥儿给窗户开了一丝小缝,“太医说了,舅舅你现在受不得凉。”
谢浮光靠着枕头,看给他端着汤药走过来的安哥儿,伸手去端,“我没事,难得回来,出去玩吧。”
安哥儿端着汤药的手一抬,躲开他来抢的手,落在床边,“我还是守着您吧,我守着您,老师也放心。”
又顿了顿,含笑说:“盼哥儿也有点不舒服,刚刚我瞧着他睡下去才走的。”
他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年年跟着回来,无非就是见见张、谢两家的人罢了。
谢浮光看给他吹药的安哥儿,觉得这孩子越大越斯文客套了,“你没欠我什么,别把对你好的人都当爹,你只有一个爹知道吗?”
安哥儿温声,给他喂药,“我没有那么蠢,谁都当爹。”
谢浮光喝了小口,瞧着他再度送来的勺子,“是吗?你总觉得自己德不配位,真不知道你骨子里那点自卑到底是哪里来的。”
谢浮光说着,还是抢过药碗一口气喝下去,盘腿看着安哥儿,“崽啊,你要是不把这自卑的毛病改了,以后是要被人当作弱点收拾哭的。”
安哥儿笑笑,“我哪里自卑了,有舅舅和老师,北地和京城谁敢动我的。”
“你也不小了,你老师是想让你就留着北地一辈子,在他眼皮子下他放心,不过,你若是想要回京城,那么,也要差不多开始打算了。”
安哥儿:“我现在觉得北地很好,我还不想离开老师身边。”
谢浮光咳嗽两声,安哥儿起身给他关窗户,“明日宫宴,舅舅去了恐怕要饮酒,我给您推了吧。”
“别了,一年就光明正大回来这几天,宫宴要是不去,被有心之人做筏子要说我仗着曾经的能耐,无视陛下呢。”
“你要没事,咱们下会儿棋?”谢浮光提议。
为玉过来探望时,就瞧着谢浮光得意扬扬吃着果子在屋子里乐呵呵地走来走去,旁边安哥儿对着棋盘咬着唇角。
“你再输下去,今年你老师给你的零花钱都得给我做打牌钱了。”
安哥儿蹙眉再蹙眉,直到有人拿起他的棋子替他落下,他才回神,“舅母。”
“大哥也真是,就知道欺负小孩子。”为玉手里掂着几个棋子,“不如我和安哥儿一起和你下一局。”
谢浮光棋艺了得,扫了眼二人,走过去扫了眼为玉落的子,捏手里都焐热的棋子随意落下,“随便来。”
安哥儿看为玉下了几手,撑着谢浮光去外面要吃食的时候,小声说:“舅母,我已经输了半年零花钱了,您不然再想想。”
为玉大概就比他厉害一点点。
“不用怕,我们坚持到你老师回来就是了。”
安哥儿:……
谢浮光是和谢与归一起来的。
安哥儿、为玉瞧着来的二人,立刻起身各找各家给自己做主。
“你大哥把你一年的酒钱都赢走了。”
“老师,舅舅把我一年的零花钱就赢走了!”
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钱没了等于天塌了。
谢与归看捏着棋子对他挑衅的人,对着谢双做了个请的动作,“表哥,是时候教教我们真正的棋局是什么样子了。”
他的棋都是谢浮光带出来的,肯定下不过。
谢双:……
棋局重开后。
谢浮光看站在谢双背后的三个人,吹着茶盏,“哥哥我养病的时候太无聊了,就只能下下棋玩儿,你们三个要不要把谢双参谋参谋?”
谢双放在棋盒上的手轻轻敲了会,“我们是不是还没说赌什么。”
谢浮光,“你赢了,我把刚刚赢他们的钱都给你。”
谢双:“我又不缺钱花,我要是赢了,我要你答应我,你所有独创的功夫,都只能教给安哥儿。”
谢浮光啊了一声,随即听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给安哥儿谋划呢。
安哥儿也是听出来了,“老师,我本来功夫就不大好,舅舅的绝学若是有好苗子那就——”
话被谢双冷厉的眼神吓停。
倒是为玉笑了一声,“大哥,表哥是让你好好教安哥儿呢,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还觉得大哥还会教给谁吗?”
“就佩哥儿,算了吧,就他,蹲个马步都蹲不好,盼哥儿,得了吧,他稍微跑两步喘不过气国公府都要抖一抖……”
谢与归也符合,“大哥,难不成你还舍不得给安哥儿了?”
谢浮光愣住了下,对着谢双点点头,“你这搞得我都不敢赢了。”
谢双落下一子,“那你直接认输我也能接受。”
谢浮光才不干。
又十几手后,棋局明显发生了变化,优势回到了谢双这边。
谢浮光甚至落子都开始思索了。
这时候,外面说谢老太太来了。
谢老太太一进来,就瞧着这热闹景象,“干什么呢,老婆子也来看看。”
见着谢老太太来了,谢浮光灵机一动,“祖母,你快来帮我下,我有些内急!”
谢浮光把谢老太太摁下来做好,棋子塞到她手中,呲溜跑了出去。
谢老太太哦了一声,眨眨眼,凑到棋盘上看了一圈,“许久不下都生疏了,让我看看啊,谢双啊,你这棋不行啊,怎么多破绽。”
谢双蹙眉嗯了一声,就看谢老太太落子,眼神有些意外。
谢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慢慢下了几手,虽很慢,但是顷刻之间,就能看到谢双的神情已经彻底变化了。
谢老太太把他的后手全部截断了。
谢与归咋舌,“祖母,你可从未说过,你下棋很厉害呢。”
谢老太太哦了一声,“都嫌我老赢不和我下了,你大哥就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我记得我还说我教你呢,你非嫌弃我。”
说着还带了一嘴为玉,“还有你,分明是我给你启蒙的,结果你倒是好,抱着棋盘去找谢三下,两个臭棋篓子。”
等着谢浮光再度回来时候,谢双已扶额说不出来,安哥儿正给他抚着背,似在安慰他。
谢与归、为玉也很沉默地站在旁边低头不语。
谢老太太扫了眼谢双,“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吓得我拿出了两三分认真劲,你这棋还不如浮光小时候下得呢,都说下棋看人,想不到你是个挺单纯的孩子,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心眼……”
说着,还不忘叹口气。
谢双扶额看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乐呵呵,“技不如人,还不许人说了,你这心胸不行啊,要不要继续,我让你。”
谢浮光扶额的手抹了把脸,摆摆手,“你们这国公府和我八字不合,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克我,纯克我。”
谢老太太一脸无辜看大孙儿,“你让我帮你下的,你要是早点回来,我哪里能把他下赢了。”
谢浮光:……
说着,又是哎了一声,“就输了一次,就不来了,谢双啊,你这心眼真的忒小了。”
谢双愣怔了下,正欲开口,就被安哥儿一把捂住嘴,狠狠地摁住嘴。
“老师,少说两句,求求你了!”
为玉可算是看明白了。
谢老太太和谢双都是犟骨头。
今年这个年,国公府绝对鸡飞狗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