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如同厚重的阴霾,笼罩在众人的心头,久久不散,悲伤过后,日子也不得不继续,陈婉强打起精神,从自己的银匣子里拿出了几乎所有的积蓄,交给了阿弥,让他将壮烈牺牲的百姓厚葬了,又带着红穗给小成办了后事。
红穗给小成在城外选了一块半山腰的墓地,她说小成在她们进入漳州城时就看到过这里,他说如果登上这里望向大海,风景一定很不错,以后一定会带着她来看。
当一切尘埃落定,梁思辙等县衙剩下的所有人,都来送别了小成。站在人群中的梁思辙,看着泥土不断堆积,每一铲土都像是重锤一般,敲打着他的心房,提醒着他,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称呼他为“二公子”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站在他身后,没大没小地喊:“二公子,您能不能慢点走。”
他不禁眼眶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抵挡住那份锥心之痛。
陈婉却站在小成的墓前,望着那块新立的墓碑,心中五味杂陈,她的重生,不仅改变了梁思辙的命运,原本一生平安喜乐的小成也丢了性命,她真的不知她的重生究竟有何意义?
而红穗则在小成的坟前哭的死去活来,她始终不能接受和她一般年纪,整日和她嬉戏玩闹的小成,就这么死了,她抱着小成的墓碑,久久不肯离去。
最终是胡大娘将她半搂半抱,搀回了府衙,胡大娘的丈夫也是这次参与守城的一员,虽受了重伤,但好歹捡回来一条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却说绥南军来援那日,节度使刘茂带着五百骑兵解救了漳州,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去了漳州府衙。
到了府衙,刘茂率先进了大堂,随后,动作流畅地将衣袍从身后撩起,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堂上的首座之上,笑呵呵地道,“梁大人坐啊”,一副梁思辙来了他的地盘一样。
不过他既是梁思辙的上级,又解救了漳州,于情于理都该坐上座,无人敢有异议,梁思辙站在他面前,躬身道,“谢过大人”,这才带着染血的衣袍坐在了他的下首,杨承庵等人则默默站在了他身后。
“梁大人,数日前听闻倭寇来袭,我真是寝食难安,忧虑重重,这不,我立马点了兵,前来漳州城支援梁大人,今日来的正巧,正好赶上了海盗侵扰,也不枉我们这一群兄弟的日夜操练啊。”
梁思辙闻言立刻起身,拱手道:“下官替漳州城百姓谢过刘大人。大人英勇无畏,心系社稷,实乃我漳州城百姓之幸,更是漳州之福。”
这话哄得刘茂心中愉悦,片刻之后,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认真,缓缓开口道:“梁大人,你我虽初识不久,但我是粗人,有话说话,我也不瞒你,绥南军虽名义上拥有五千兵力,但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
军中不乏年岁已高、体力渐衰的老兵,以及因病痛所困、战斗力大减的弱者。这些将士们虽忠心耿耿,经验丰富,但在面对强敌时,他们的战斗力难免有所折扣,真正能够冲锋陷阵,实则只有两三千精锐之士。
这漳州城小,不宜练兵,况且漳州城物产也不算丰厚,周边的海盗倭寇我也会过,不过是些蛇鼠之辈,不足为虑,故而我将主要兵力放在了汀洲,也好防着南蛮来犯。”
梁思辙些微愣住,他此前确实对绥南军不在漳州反而驻军汀州之事有过疑虑,但刘茂身为节度使,统领着一方军事大权,他的抉择,自己无权干涉,也不能置喙。
倭寇第一次来袭时,他也想过要向绥南军求救,但他从杨承庵口中得知绥南军从未过问过漳州的抗倭之事,才没有第一时间向他求救,反而舍近求远,给静王去了信。
如今刘茂率军解了漳州之围,不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自己都对他心怀感激,可令人不解的是,他居然解释起他驻军的事情来,这让梁思辙不禁心中暗暗猜测,他应是冲着静王来的。
果不其然,解释完驻军之事后,刘茂又道,“如今漳州无忧,我再给你留下三百精锐将士,以后海盗倭寇定不敢再来骚扰,你大可放心在这漳州城大展拳脚。”
梁思辙又是一番谢,如能得三百精锐,对付不成气候的海盗倭寇足矣,那漳州定能重焕生机,想到这,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喜色。
却听刘茂又说,“不过驻军这等小事,就不必告知京里了吧,贵人们事忙,我们怎敢用这些许小事打扰他们呢,您说是吗,梁大人。”
梁思辙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复杂,他望向刘茂,却见对方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原来如此啊,难怪这漳州城倭寇频频来扰却不见他们有一点动静,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却能得他相助,到底还是借了静王的东风。
不过,他来的太晚了些,他上次去信,虽未挑明绥南军驻军汀州之事,却将他们强行征兵之事告知了静王,至于这事是刘茂自己的行为,还是受人指使,就要等静王查明了。
听了刘茂半是施恩半是威胁的话,梁思辙心里也分外为难,眼下刚受了恩惠,又得了他三百将士,倘若不按他意思行事,漳州城这个冬日怕是难过。
况且刘茂也间接算是静王的人,以后他们免不了还要打交道,也不宜得罪太狠,而驻军之事可大可小,哪怕他告知静王,他们也有一万个理由开脱,还不如卖他们个面子。
想到这,梁思辙拉回了思绪,直视刘茂的眼神,轻声道:“那是自然。”
刘茂见梁思辙这么识趣,不禁心中大悦,他一边冲着门外一男子招手,一边道:“这是周太初周副将,以后就由他带着三百军士驻守漳州,梁大人,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周副将,以后你就留在漳州,听候梁大人差遣。”
周太初便是城楼下那个肤色偏黑,扛着黑色旗帜的副将,他本是隋南军的副将,是正七品武官,此刻却要对着同是正七品的梁思辙行礼,甚至以后屈居他之下,他内心十分不虞,敷衍地拱手道,“见过梁大人。”
梁思辙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他淡淡道,“周副将,以后请多多指教。”
刘茂目的达成,也不再多留,当晚就带了人离开,来去匆匆,除了留下的周太初并三百将士,仿佛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