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春桃的话,江烬霜微微一愣,挑了挑眉:“裴度回去了?”
“是,”春桃点点头,“是今日中午的时候,奴婢看到了问山阁回府的马车。”
顿了顿,春桃挠挠头,认真回想一下:“裴大人回府之后,便一直没再出来了,朝中不少大臣都借着看望的名义去攀亲呢,都被护卫挡下来了。”
江烬霜眯了眯眼睛,不觉轻笑:“那看来,这位首辅大人是求到自己想要的恩赏了。”
春桃眨眨眼,有些不解:“也有可能是裴大人实在撑不住,放弃了?”
江烬霜摇摇头:“裴度这个人呐,固执得很,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会得到。”
别看他这次在宫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看上去不太体面。
但如今真正不悦的,肯定是那明堂之上的天家了。
其实裴度这个人,能够很精妙地把握人心与分寸。
就像这次的事情,天家对他的态度,其实是很微妙的一个平衡点。
作为万晋权臣,一国首辅,居然假传圣旨,私自带着三十万黑甲骑去抵御外敌去了。
这样的举止,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事件上,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但是裴度又很好地利用了昌平王的谋逆,让自己的被动变为了主动。
试问,若是此次没有裴度未卜先知,果断地遣兵御敌,若昌平王回过神来,事情便绝不只是抵御外敌那么简单了。
因为裴度率先主导了黑甲骑,所以昌平王到来的时候,黑甲骑没有反应机会,即便那张杀神面具真的是虎符,黑甲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昌平王的野心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而且,黑甲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抵御北槐军队,就是对北槐君主的一个提醒与警告。
——万晋并不是没有不能打仗的臣子,没了睿阳王的黑甲骑,更不会是一团散沙。
这是这一场不算大的战役,裴度代表万晋,代表官家想要告诉北槐君主的信息。
而这些事情,天家想不到。
或者说,天家想到了,但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敢真的跟北槐撕破脸。
归根结底,江华琰老了,他想要的,只是守住自己的皇位,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若当真要让他割地,将白玉京连同附近十二座城池赠予北槐,江华琰权衡过后,也是可以做出来的。
换句话说,裴度以雷霆之势,斩断了江华琰的后路,为他做出了选择。
而且,他胜了,胜得漂亮干净。
如此一来,所有的荣光与声誉,便不只是他裴度一个人的了。
因为他当初借的是陛下的旨意,所以在旁人眼中,在万晋百姓眼中,做出这样明确又果决决断的人,是明堂之上的那位天子。
民心归顺。
即便江烬霜不刻意打听,也能猜到,这几天,长安城中歌颂首辅大人,歌颂天子江华琰的童谣戏目,肯定是长了一茬又一茬。
——这其实是很现实的问题。
此战若是败了,江华琰会怪罪裴度假传圣旨,杀了他,以儆效尤,以平民愤。
但如今,这战役胜了,而且胜得漂亮,江华琰又不蠢,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顺水推舟,将百姓的称赞与颂誉,拢在怀里才好。
裴度很清楚天家这一点,也抓得准确。
是以,对于他假传圣旨一事,于情于理,陛下都不可能再追究。
非但不能追究,为了让百姓称颂,他还要封赏他,犒劳他。
裴度抓住了君王心中很微妙的平衡点。
——他向他要了赏赐。
以裴度这次立下的功劳,普通的封赏,加官进爵也好,黄金万两也好,都是轻如鸿毛的小事。
所以,裴度要的这个奖赏,正正好好,卡在了天家发怒的临界点上。
是以,他跪了三天三夜,利用百姓的称颂作为无形的压力,逼得江华琰允下了他的讨赏。
是很聪明,又很冒险的做法。
但凡他对官家的心思揣度得不够,如今便是一具尸体了。
裴度很聪明。
所以,这就更让江烬霜感到好奇了。
——裴度到底求了什么?
别的不说,他这次立下的战功,哪怕是想要加官进爵,位同王侯,陛下也会应允的。
能让天家勃然大怒,又能让裴度寸步不让的。
说实话,江烬霜好奇死了。
心痒痒。
她这个人就是这点癖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如今裴度离开皇宫,回到了问山阁,也只会有一个可能。
——他赌赢了,官家松口了。
春桃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她听江烬霜这样说,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挠了挠后脑勺,给江烬霜换了一床薄一些的被子。
“奴婢不懂这些,不过奴婢听说,裴大人回了问山阁后便高烧不退,三五个太医去瞧了,好晚才走出呢。”
江烬霜闻言,咂咂嘴摇了摇头:“身体真差。”
春桃无奈地笑笑,开口道:“殿下,咱们公主府要不要送些补品过去撑撑场面?您是不知道,今日那些大臣们听说首辅大人病了,成箱的鹿茸人参往问山阁送呢。”
只不过都被京墨拦下送回去罢了。
江烬霜眼睛一亮:“送!春桃你亲自去送,正好去问问京墨,裴度到底求了什么。”
她是真好奇。
“啊?”春桃眨眨眼,“殿下不亲自去呀?”
江烬霜也学着春桃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乖巧:“贺先生让本宫静养,本宫不能出门的。”
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春桃见状,不觉笑出声来。
她向来顺着自家殿下,就点了点头:“成,那奴婢试试能不能从京墨大人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江烬霜点点头,春桃又嘱咐几句,便退下了。
江烬霜重新躺在了床上,夏夜朔热,春桃给她换了真丝的薄被,盖在身上凉丝丝的,十分惬意。
一夜无梦。
一觉睡到了天亮。
江烬霜是被庭院中传来的肉香勾醒的。
她迷迷瞪瞪地下了床,趿拉着鞋子就走出了房门。
庭院之中,有人架了火炉,正在炉架上烤肉。
烟熏火燎中,一男人一袭白衣,半分烟尘不染。
听到这边的动静,男人循声看过来。
看到江烬霜一身宽松的衣袍,粉黛不施,鞋子也穿得松松散散,整个人懒洋洋的,像只慵懒随意的猫儿。
“殿下,早上风大,穿得太单薄了呀。”
是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