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内。
桂嬷嬷将一盏花茶递到黎姝手里,略显犹豫的问:“小姐今日怎的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黎姝啜了一口花茶,没有作答。
送菲儿出侯府前,她觉得皇上让菲儿出嫁前多来与她见见面,是想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再加深一下她跟菲儿之间的感情,以便此后他们让菲儿出了事,她会足够伤心。
可她送菲儿到侯府门前,看着等候在侯府外的那百余人,她又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皇上此举定然还有她眼下想不到的深意。
正好许岱君跟前的人撞了上来,她便趁机亮出了祖母给她的镯子,准备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手里有这么一只镯子。
以便此后她没了定北侯府世子夫人的头衔,能在必要时用这镯子破局。
且侯府内外肯定有皇上的耳目。
她今日一反常态的强势,该多少能叫皇上日后行事有所忌惮。
毕竟她手里有临渊那么一张能随时潜入皇宫任何地方的王牌。
而皇上不知道她手里有多少那般的牌!
见她不答,桂嬷嬷也没再多问,转身去取了些点心来给她配茶。
黎姝一块点心刚吃到一半,惊蛰就进来了,“小姐,姑爷来了,说无论如何都想见小姐一面,属下等本是想直接将他们主仆打走的,但姑爷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见惊蛰欲言又止的收了声,黎姝放下点心问:“什么话?”
“姑爷让奴婢帮他问小姐是不是也梦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两个不孝子。”
“……”
黎姝脸色微变。
静默了几瞬后,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是。”
惊蛰应罢后,黎姝又补了一句,“领他去厅里。”
而后黎姝在向嬷嬷跟青虹翠微的陪同下去到厅里时,宁烬主仆已经在里面了。
迎面宁烬就既委屈又难过的问了她一句,“姝姝,我们到底还是夫妻,你却连房间都不愿让我进了?”
“很快就不是了。”
“难道……”
宁烬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如临大敌般问:“你求得皇上允准我们和离了?”
黎姝摇摇头,绕过他们主仆去到上首落了座后,看向搀扶着宁烬的宁革道:“扶你家世子落座吧,你跟桂嬷嬷她们去外面等着。”
宁革看了宁烬一眼,获得宁烬同意后,才依言照做。
黎姝又对桂嬷嬷道:“等下将门关上。”
“是。”
桂嬷嬷应声领着青虹翠微率先退了出去。
在房门关上前,黎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宁烬几眼。
刚第一眼看到宁烬,她是相当惊讶。
他满脸胡茬,头发凌乱,脸色糟糕到像是生了什么命不久矣的绝症。
他那头疾如此严重的吗?
然后房门一关上,她就启口问:“你具体梦到了什么?”
宁烬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脸上也霎时凝起了万分痛苦的表情,开口时声音更是嘶哑而哽咽,“我梦到你死了,却直到化作了白骨才被人发现,而我们的一双儿女在你面前互相指责对方,我、我还……”
宁烬实在无法相信日后的他会用那般漠然的态度对待黎姝,收声望向黎姝,却见黎姝神色如常,心下不由得狠狠一痛,“姝姝你果然也梦到了那两个不孝子,所以才不要他们的吧?你应该也梦到了我是如何待你的,所以才连我也不要了?”
黎姝没有答话,只是心平气和的看着他。
近来她做那些梦的频率降低了不少,入梦时的心境也越发的平和了。
所以此刻可以说是心如止水,半分波动也没有。
但宁烬还处在最初阶段。
比她初次从梦里醒来时都还要激动。
他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想拉拽触碰她,却又生生停住。
“可是姝姝,那不是我!我不可能那般待你的!绝不可能!而那两个不孝子已经不在了,我们以后可以不要孩子了,我甚至可以不要这世子的位置,但我不能没有……”
“宁烬,那个满心满眼装着你跟黎云知父子几个的我,最后的下场是背负了一身的骂名,独自在破旧的小院里生生被病痛折磨至死,然后腐败生蛆,直至化作一堆白骨。”
“……”
宁烬踉跄后退了几步,几乎要站不稳。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很了解彼此。
姝姝那话是在说她看见了梦里那个她从死到化作白骨的全过程!
不!
不止!
她只怕是看见了到她化作白骨为止的所有未来!
而他莫名不敢开口问。
甚至还有些想转身从这里逃走。
黎姝在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又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无辜 ,你觉得受了谢语操控的那个人不是你,你绝不可能那般待我,我不该对你如此绝情,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那日你揪着我的衣领将我叫醒时,要是看见了我满眼的惊惶无助,抱住我说那只是一个噩梦该有多好啊,可你没有那么做,而我不想落到死了也无人收尸的下场。”
时隔数月,宁烬因黎姝的话无比清楚的回想起了那日他拽着黎姝的衣领将黎姝惊醒时,黎姝那副满眼惊惶无助,脆弱到好似整个人都要碎了的样子。
为什么他当时视若无睹了呢?
他那么爱姝姝,即便受了人掌控,也不该对那样的姝姝视若无睹啊!
毫无征兆的,宁烬头又剧烈痛了起来。
他抱住头,一下一下用力的敲打。
然后歇斯底里的叫喊出声。
黎姝受到了惊吓。
刚要开口叫宁革进来,宁革就已经自行打开门跑了进来。
但他刚靠近宁烬身边,就被宁烬一脚踹飞了。
黎姝正欲喊惊蛰她们进来帮忙,临渊却冒出来轻轻松松制服了宁烬。
一个手刀劈晕的。
那声响,听得黎姝觉得自己脖子也挨了一下,都生出幻痛了。
好在宁革只是冷冷看了临渊一眼,就拉起宁烬背着急匆匆走了,没有多生出事端来。
等他们主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黎姝叫停了临渊,“你先别靠过来。”
临渊一脸疑惑的收住脚。
而黎姝小幅度的摆了摆头,逼退了那股子幻痛。
临渊大抵看明白过来后,皱了皱眉,小声问:“小姐心疼了?我下次打他轻点?”
“那倒不必!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有封三娘给小姐的信。”
“孔三娘给我的?她归京了吗?”
“不知道,信封上写着小姐亲启,属下没有打开看。”
“快给我。”
“小姐不是不让我靠过去?”
“……”
黎姝直觉他是故意的,刚要开口叫他赶紧过来,就见他直接把信丢给了她。
丢的挺准。
信落到她手上的一瞬,她发出了“嘶”的一声。
很轻很轻。
耳力极好的临渊立刻闪身到她面前,拉起她那只手问:“砸疼了?怪我没收好力道,我这就给小姐擦药。”
黎姝脸不红心不虚的道:“是啊,疼死我了,你下回还敢拿信砸我吗?”
临渊都伸手进怀里摸药了。
摸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了。
立刻松开黎姝的手道:“小姐快看看三娘信上写了什么。”
黎姝“嗯”了一声,取出了信来。
但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上元佳节请小姐至孔雀台望舒阁一见。
意思孔三娘元宵当天会抵京?
黎姝有些期待起来。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黎云知会在元宵节当天将她跟宁烬的和离书送入定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