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除去轮班的侍卫,其余人都已经睡下,顾知微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趁着夜半无声,与春彩带着一盏微弱的小灯,悄声潜入大牢。
此刻正是睡得最熟最深的时候,看守大牢的狱卒似乎是吃了酒,也蹲在门口打瞌睡,二人有意放轻脚步,这一路上还真没被人瞧见。
崔琰敞腿坐在地上,胡茬尽生,衣衫凌乱,眼中全是血丝,看样子是几夜没合过眼了,一副狼狈憔悴的模样。
他倒是听见了轻微的响动,看清来人是顾知微,也并不惊讶,只叹息道:“夜深露重,太后娘娘还肯前来,真是折煞外臣了。”
“崔使者是聪明人,又怎会不知本宫为何前来?”
春彩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顾知微理了理衣角,朗声道:“本宫心里清楚,就是崔使者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在短短几日里又是安排人手,又是筹谋策划,刺杀枢梁王一事,大概是有人助力吧?”
崔琰苦笑一声,却摇摇头:“太后娘娘也说了是大概,兴许真就是外臣能耐通天呢?”
“旁的话外臣也不想再说,那箭矢并非外臣之物,乃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太后娘娘不去查他,来套我的话又有何用。”
此时此刻,崔琰不知晓谢淮宴等人的计划,也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当做弃子抛弃,自然不肯开口,还巴望着他们能派人来搭救自己。
不成想顾知微一开口,就打碎了他的美梦:
“崔使者也不必再保他人,本宫已经带领众人回宫多日,若有谁真想援手,也不会等到本宫今日前来,想必与崔使者联系之人也是有些势力的,真诚心想救个人还不容易?”
闻言,崔琰眼中果然一暗。
她这话说的不错,谢淮宴好歹是个摄政王,在京城不算只手遮天也大有势力。崔琰来时也调查过他,清楚谢淮宴多么工于心计,杀伐果断,加之这些年在京中积累的人脉众多,若他真想救,区区一个使者又有何难?
可自打他被关押在九秋山,后来运至宫中的大牢,这么些日子过去,他可派人来了?
不曾。
一时间,崔琰心中撼动,又听顾知微在一旁道:“本宫知道你们想杀枢梁王,可本宫必须护他,只要有本宫在一日,就不会叫你们得逞!”
“如今枢梁王已经回宫养伤,用最好的药,瞧最好的大夫,至于你和你的那些同伙,还妄想蚂蚁撼树,真是可笑。”
言毕,顾知微坐正身子,算是表明立场。
崔琰看向眼前女子,只一眼,他便知道从此往后,有顾知微这个太后坐镇,他们再想动手只会更加机会难寻,难上加难。
他清清楚楚,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机会已经用尽了。
他不答话,顾知微又道:“想必使者心里也有数,九秋山一案使者证据确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使者还想翻案不成?为今之计,本宫倒是可以给使者指一条明路,就看使者肯不肯走了。”
牢内光线幽暗,全靠春彩手中的一盏宫灯。
崔琰看着那灯看了许久,久到手脚都开始发麻了,烛火被风吹动,忽明忽暗,如他一般,大势已去。
“与我同谋的人,是摄政王。”
崔琰似是认命,缓缓开口:“早在使团抵京以前,摄政王就派人送信拟定了一份简单的计划,我此行与摄政王目的一致,不为别的,就为了除掉傅砚修。”
说到傅砚修,崔琰带着些嫌恶:“傅砚修的性命留不得,我们便打算先在那三回比试上动手,只可惜摄政王手下的人尽是无能之辈,输了比试,只好又找人刺杀。”
“想必娘娘也知道,以摄政王的地位,养几个刺客杀手不算什么,于是他便在面见时答应我,此次刺杀由他派人,我只需在九秋山辅助即可。”
话到此处,崔琰长叹一口气,刺杀的结果就在眼前,不必再说。
顾知微细细的听了,果然和她的猜想大差不离。离开大牢后,她吩咐春彩,崔琰一人口说无凭,明日一早就去把谢淮宴等人带来,直接让两伙人在群臣面前对峙,好好做个了断。
第二日谢淮宴与费源在宫中相遇,两人对视一眼,顿感不妙。可为时已晚,见崔琰供出自己,二人只能咬死此事与自己无关,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谢淮宴怒道:“本王这些年来为大夏鞠躬尽瘁,何处来的小人敢挑拨离间!你既说是本王指使,可有证据!”
保险起见,往来的信件早已被崔琰烧毁,他又哪里能拿得出信件?
如此你来我往吵了一个早上,谢淮宴和费源全凭着一张好嘴,又有手底下那些人附和,崔琰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最终也只能颓然瘫倒在地,认栽了。
顾知微对此不置可否,回宫后还未坐定,又有大邺使者前来拜见,磨着她好说歹说了好一通,就求着顾知微点头,将自家丞相带回国去。
“太后娘娘圣明,求娘娘今日留下崔丞相一条活路吧!只要娘娘肯网开一面,往后我们绝不会再犯枢梁王!”
自打崔琰入狱,使者团观望了数日,见局势不好,唯恐惹火烧身,巴不得赶紧将主心骨给救回来,给顾知微开的条件是愈加丰富。
实则不用他们说,顾知微原本也没想扣留外臣,就等着他们往后退几步。
此刻他们退了,顾知微也不想再有纠葛,干脆摆摆手,将这群连马带人,灰溜溜送走了。
下朝路上,谢淮宴一掀车帘,坐进马车里,面色阴沉无比。
费源口干舌燥的辩了两个时辰,早已大汗津津:“王爷,太后娘娘应该信了咱们吧?”
“一个女人,她信不信又能如何?”
翠玉扳指敲打着桌案,谢淮宴抬起一只手,看着昏暗的窗外,要下雨了。
“眼下麻烦的不是太后,而是崔琰,他已把你我供了出来,今日你我是平安出来了,可明日呢?后日呢?”
“保险起见,崔琰不能再留了,大邺的使团也不能再留了,若他们活着回去,难保又出什么事情。”
谢淮宴写下一封信,塞进费源的袖口:“传给傅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