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屋外大雨倾盆，又有风起，似鬼魅哭嚎，将窗子打的噼啪作响，格外骇人。
下午乱事已平，旁的事情都交给谢翊和春彩出去处理打点，顾知微提不起精神，脑袋里有一根弦紧紧绷着，叫她只能坐在廊下，望着在雨中飘摇不定的烛火愣神。
“娘娘，天色不早了，外头风大，您再这样待着怕是要着凉的，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春彩在旁犹豫片刻，取了身干爽的衣袍披在她身上，说话间眼神却止不住的往内室瞟，里头药香阵阵，偶有太医间交谈的人声。
已经四个时辰了。
自打傅砚修受伤昏迷，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这段时间里，顾知微看着一切如常，外人也觉察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春彩是什么人，她自小就跟在顾知微身边，平时话都不需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都能明白主子的意思，自然也就能看出顾知微少见的魂不守舍。
从前还没进宫，尚且是闺阁女儿时，顾知微心属摄政王，到是也有几回会因为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而痛苦不已，但那些情感都太清浅，和此刻又是不一样的。春彩细细想着，见顾知微没有起身的意思，又找了个暖炉放在她手中:“娘娘放心吧，枢梁王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的。”
“你们都这么说，他自己也这么说。”
顾知微紧紧绞着手指，忽然开口:“他总说自己命硬的老天爷收不走，又总说自己自小习武，身强体壮，可是你不知道，春彩，本宫不知不觉间，已经欠他太多次了。”
夜幕里，女声幽幽，全是悔意:“从前我被猪油蒙了心，听谢淮宴那个狗东西的教唆，对他下了多重的手，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当初本宫是奔着要他性命去的，那地牢里不见天日，昏暗无比，又全是鼠虫，傅砚修一身血肉，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春彩一噎，只好安慰:“娘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枢梁王都不在意，您总是耿耿于怀做什么，更何况这事要怪就怪摄政王，是他想借着娘娘的手出去枢梁王，再怎么算，也不能怨您呐！”
这话也不知顾知微听没听进去，她缓缓摇头，又道:“江南这次也是，原本他留在皇宫，虽是会遭人白眼些，但终究也是安稳的，没有性命之忧，可本宫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想将他带在身边，这回可好，非但南下一路都靠着他拼死拼活，本宫一时大意被李裕和和谢淮宴等人下套，被逼跳下悬崖时他也舍身相救，今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会儿想起来，都是对不起他。”
主仆二人说话间，雨势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打更了，顾知微越发坐不住，又怕贸然过去惊扰了太医，正想差春彩过去瞧瞧，就听内室的门吱嘎一声，走出来几人行礼回话。
为首的这个李太医是老人了，之前就是他负责看顾傅砚修的身子，想当初大狱落下的伤处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也亏得他肯宫里宫外的来回跑，亲自找了不少市面上没有的草药，这才救下枢梁王一命。
李太医是个开怀的性子，向来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和善，可此刻他一面擦着手上的血迹，一面却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太后娘娘，恕微臣直言，枢梁王这回怕是不好啊。”
顾知微噌的站起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伤口本宫也瞧见了，并未伤在致命之处，虽是划的深了些，但也不该有性命之忧！”
“娘娘说的不错，若是寻常人被伤这么一下，至多就是疼上十天半个月，好好歇着，别再走动就是了，可枢梁王的体质不同旁人，臣上回就对娘娘说过的，”
李太医一擦汗，经他提点，顾知微才想起的确有这档子事:“半月前太医来时的确对本宫说过，说枢梁王这两年身子空虚，灾祸不断，在江南受得都是重伤，能硬撑到回京已是不容易，不可，不可在舞刀弄枪，恐伤了根本。”
说完这话，顾知微一阵沉默，李太医便道:“娘娘说的不错，枢梁王纵然年轻，有再强的气力，也终究是一个血肉之躯，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情形实在危险，就是老臣治病救人无数，也把握不准啊，稍有不慎，只怕就要醒不过来了！”
“不成！”
闻言，顾知微情急无比，在廊下来回踱步，忽的一抬手，一把拔过侍卫的长刀，直直逼在那太医身边，心痛道:“情形危险就想法子，把握不准就谨慎些，本宫养着你们，不是叫你们在这儿跟本宫说治不了的！枢梁王若是能活，咱们一切好说，若是不成，那本宫就把你们都杀了陪葬！”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几个太医赶紧跪地磕头，为首的又道:“娘娘莫急，眼下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兴许能救王爷的性命，只是这药剂极为霸道，十之七八的人都是受不住的，若娘娘肯点头，臣等愿意一试！”
“什么叫十之八九！”
顾知微一甩袖子，登时大怒:“傅砚修不能死，你们无论如何也得给本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想用他的命去堵，那不能够！”
她不肯点头，这些太医就是真没了法子，他们行医多年，的确从没见过如此的险状，答应不了又不能不救，威压之间，只好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告罪:“太后娘娘，臣等学艺不精，是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
“好啊，好啊，”顾知微气的大笑一声:“本宫今日就杀了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春彩见她要动真格的，赶紧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顾知微的胳膊，眼眶通红，劝阻道:“娘娘三思啊，他们是整个皇城最得力的太医了，若他们没了，王爷才是真的没了，眼下还得娘娘赶紧决策，别耽误了王爷的伤情啊。”
春彩扶她坐下，好一顿安抚，又叫人送来热茶，给顾知微喝下，太后娘娘合着眼，在雨幕中下了决心:“什么药，赶紧去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