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军营就知道……
他的宿命,就是被一刀插进心脏死去。
怎样都好……
他对这人世,也并没有什么眷恋之意。
他刚走进营帐,就看到一个孩子满身泥浆地朝这里走来。
他的脚步虚浮,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刮倒,瘫软在地上。
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对方艰难地回到营帐,坐到床边,抬手擦了擦脸上已经干结的泥浆,突然哭了出来。
那哭声虽不大,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难过,让他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怎么如此伤心。
他知道不该贸然打扰,可又实在放心不下。
犹豫片刻后,他轻轻地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缓缓拿开捂着脸的手,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眼睛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嘴唇干裂,透着一股虚弱。
他把手中的半碗饭递到对方面前,轻声问道:“要吃吗?”
对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半碗饭,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一把抢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吃饭时嘴边还沾着泥沙,但对方似乎饿极了,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没有在意对方的粗鲁,在对方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吃。
对方吃得满口都是,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他心里莫名有些欣慰,能帮到他,感觉真好。
对方吃着吃着,像是才想起他,略一思索后问他:“你是新来的吗?这个床?”
他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今天是他第一天来到这里,还没开始训练,所以装束还算干净体面。
见对方吃完了,他想着把碗拿走。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对方一脸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对方,幽蓝色的水瞳对上对方的目光,脸上不自觉地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
“白曳。”
-
凛冬的寒风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军营中横冲直撞,肆意咆哮,将营帐吹得猎猎作响。
白曳站在营帐内,冷得直打哆嗦,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心里盘算着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目光落在身旁那个男孩的床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这彻骨的寒冷,让他急需一处温暖的地方;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唐突的举动会不会冒犯到对方。
但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他咬咬牙,缓缓将手伸到那个男孩的床铺前,轻轻撩开对方的被子,探进头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又友善:“我可以进来吗?”
话一出口,他就紧张地盯着对方,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拒绝。
对方眼睛红红的,看到白曳的脸时,神色微微一怔,胸口不自觉地起伏加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白曳瞧在眼里,心里 “咯噔” 一下,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太冒失了,把人家吓到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见对方没有回应,白曳打了个喷嚏,身上冷得厉害,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了,便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被子搭到了男孩的被子上,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床。
一上床,他就暗自懊恼自己的莽撞,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好好跟对方道个歉。
刚上床,白曳那冻得冰凉的脚丫就不小心碰到了男孩的腿,男孩像是触电一般,猛地缩了一下。
白曳的脸 “唰” 地一下红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往边上挪了挪,可这狭窄的床铺根本容不下他躲避。他心里别提多愧疚了,小声嘟囔着:“对不住啊,我这脚太凉了。不过你靠过来吧,靠过来暖和些。”
白曳压低声音说着,他此时满心只想着在这严寒中寻得一丝温暖,倒没在意太多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心里想着,大家都是为了熬过这鬼天气,应该不会介意吧。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顾虑。
白曳瞧着男孩的样子,心里猜测他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想着要是对方真的不愿意,自己就马上回到自己的床铺去。
最终,似是对温暖的渴望战胜了顾虑,男孩慢慢靠了过去。
白曳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一丝喜悦。
他顺势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男孩,又细心地帮他掖了掖颈后的被子,说道:“给我掖一掖。”
男孩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伸出手,帮白曳掖住了身后的被子。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被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
白曳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心里满是满足。这暖意,比之前独自熬过的那些寒夜强了太多。
白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
翌日。
白曳醒来时,身旁的男孩已经去参加训练了。
军营的训练强度极大,男孩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
晚上,等灯熄灭后,白曳抱着自己的被子,再次走到男孩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
男孩似乎明白了白曳的意图,这次他犹豫的时间明显缩短。
他帮白曳把被子盖上,然后撩开自己的被子,让白曳钻进了被窝。
此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他们都相互依偎着入睡。
日子如白驹过隙。
他们在朝夕相处之间逐渐长大。
而他也逐渐发现了。
那个男孩,是个女孩的事实。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暗中和女孩保持着距离。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白曳正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之际,戟颂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畔响起。
这突兀的问题,让他瞬间清醒,心脏也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脑海里思绪万千。他当然是有意的,这些天他心里乱糟糟的,总感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他是不是发现了她身为女人的秘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要是真的确定了,他该如何自处?两人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犹豫片刻后,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
指尖触碰到她发丝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颤,温凉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她的耳后,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轻声问道:“还冷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怎么问了这么个傻乎乎的问题。
听到她轻声应 “嗯”,白曳的心揪得更紧了。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那就抱紧些。”
话落,他心里却有些忐忑,既期待她能靠过来,又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内心的波澜。
她依言抱紧了他,白曳的心却 “砰砰” 直跳,像揣了只小兔子。
他能感觉到她的靠近,这让他既温暖又紧张。
然而,他眼角余光瞥见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不禁泛起嘀咕,她是不是也在担忧被他发现女儿身这件事?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唐突了?
正胡思乱想间,白曳突然想起第一次两人同睡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开口:“第一次我们一起睡的时候……”
他微微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侧脸。
“你说梦话,把我当成了你的母亲。”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万一她生气了可怎么办?
她被他忽然凑近的举动吓了一跳。
白曳偷瞄到她脸上瞬间泛起红晕,心里竟莫名有些欢喜。
本以为她会慌乱,不料她却嘴硬地说道:“你应该感到荣幸。”
他轻声笑了几下,又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温暖之中。
随着时间流逝,房间里渐渐响起其他人的打鼾声。
白曳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漂浮的尘埃在光影里舞动,感受着身旁她的温度,心里满是宁静。
他转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睡脸,平日里睡觉安静的她,此刻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他怀里。
他暗自想着,这样的时光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就在他沉浸在这氛围中时,她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中:“你…… 比母亲重要得多。”
白曳的心猛地一震,原本放松的胳膊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既感动又惊喜,原来在她心里,自己是如此重要。
他很想告诉她,其实她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特别的存在呢?
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在这寂静的夜里,默默地抱紧了她。
他所能做的……
便是用自己的怀抱,为她抵御日后世间所有的寒冷。
-
然而,一场梦境打碎了原本看似祥和的一切。
他,看到了来事。
虽然看的不甚清晰,但他却预感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剧。
和整个东岸,即将面临的祸事。
而这祸事,与她紧密相关。
她的未来,充斥着密不透风的黑暗和痛苦。
而他注定无法改变。
无论他如何尝试,如何阻止,命运刻在她身上的刀痕,依旧一道都不会少。
他犹豫了许久,该不该告诉她,她日后会面临的一切,但他注定无法改变她的命运,或许告诉她,只会令她后半生活在恐惧之中,但不告诉她,她将会毫无知觉地奔向自己的苦难。
如果告诉她的话,或许就可以避免一切事情的发生……
于是,他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她。
“来日长尽河枯竭之时…… 东岸将会遭到一场灭顶之灾。”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戟颂毫发无伤地坐在他对面,她可不是因为有多厉害才没受伤,只是她有不死之身,伤口愈合得快罢了。
她听到他的话,一脸疑惑地开口:“灭顶之灾?”
听到她的疑问,他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阵慌乱,连忙说道:“没事,胡言乱语罢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胡言乱语,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他能感觉到,戟颂一直盯着他。
她肯定觉得他没把话说完。
果然,她追问道:“既是灭顶之灾,那该如何避免呢?”
他看着她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想把真相告诉她,可另一方面又怕吓到她。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真的想知道?”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缓缓张口。
“你…… 就是东岸的灭顶之灾。”
戟颂听到这话,一脸纳闷,显然她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那,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她沉默片刻,却只问出了这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心里猛地一颤。
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思绪,良久后缓缓开口。
“在。”
刹那间,风云变色,画面陡然一转。
大殿之中,气氛凝重如铅。
他与她相对而立,四目交错,却仿若隔了万水千山。
她浑身浴血,见故不识。
他身着祭袍,迎战敌将。
——那个时候你还在吗?
——在。
但,他没能护住她。
反而,成为了她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