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别院
月儿?
谁在唤她月儿?
是娘亲么?她好想,好想,再见一见娘亲,再听娘亲亲口唤她一句“月儿”。
娘亲,她的娘亲,她怕是再见不到了。
“殿,殿下,”御医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身躯回话,“这姑娘身上只除了脖子上这一处外伤,已经止住血以外,就只有力竭大惊之后的身体虚弱,还不醒,最大,最大的原因,只,只可能,是,”
是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文,赫连鸷气得一脚踢飞地上的御医,“还不滚起来!好好回话!”
御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又老实跪下去,“是这位姑娘实在没有求生之意了啊,殿下!”
没有,求生之意。
求生,之意。
赫连鸷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仿佛都快要认不得这四个字了。
他的小月儿,明明那么好,那么乖,可偏偏,遭受了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受折磨的人不是他?
偏偏是小月儿,为什么不是他这个早就该死的人!
难道老天爷就是看不下去他尝到一丝甜头吗,就连小月儿也要带走?
赫连鸷跌坐回椅子上,一声声苦笑着。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淡淡开口道:“不计一切代价,救活她,救不活,你们太医院所有人,包括九族,都给她陪葬!”
“去告诉那个老东西,就说,孤答应他了。”
答应他,自请去皇陵,带发修行十年。
他此生,惟愿,温洛月安好、
别无,所求。
东宫
“姑娘,您就喝点药吧。”
银芽虽然自上次受了伤,回去之后又被赫连鸷罚过一回,可到底是习武之人,一些好药使下去,很快就恢复了元气。
此时正好声好气地在半跪在床榻边,哄着温洛月用药。
“我不喝,除非你告诉我,这是哪,赫连鸷人呢。”温洛月撅着粉唇,将头撇向一边,大有得不到回答,就不喝药拖着伤口疼死自己的样子。
“好姑娘,再不喝药,你那伤口又要发炎了,到时候疼的夜里睡不着,难受的还是你,何苦呢!”银芽无奈道,她头一次觉得,这是除了殿下,第二个倔强的人了。
不,这小妮子比他家殿下还要倔。
“我就不喝,除非你告诉我。”
她到现在,醒来都快七天,一周了!就只知道她现在是在东宫养伤,当初是赫连鸷带人救的她。
除此之外,所有人,包括娴贞和银芽,都跟商量好的似的,全都闭口不提这件事。
她当然要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她都堂而皇之的住进东宫了,这就意味着,宫里的皇帝跟皇后,是肯定知道这件事的。
这都上升到国家层面了,还能不严重吗?
还瞒着她,瞒着她做什么,她就算知道了,还能再去找谁拼命不成?
又熬了一副药,端着汤药进来的娴贞,与床边的银芽面面相觑,齐齐叹了口气。
“姑娘,您先好好把身体养好再说其他的吧,其他的,您知道了除了心焦也是无用啊!”
娴贞接过银芽手里早就凉透的汤药,重新把手里熬好的又递了过去。
银芽接过新熬好的汤药,跟着附和道:“是啊,姑娘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原本生来就带着弱症的,现在又受了这样重的伤,差点就救不回来了,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又跟自己的身子较上劲了。
温洛月不解,“你们也知道,以我现在这副破败的身子知道了什么,也是无用的。就是都告诉了我又如何?我是最看得开生死的,早点知道也早点断了这点念想。”
难不成小太子为了救她,自己牺牲了?
那她可就罪过大了,下半辈子不是都要去皇陵给他守着了?
不然现在好汤药好饭菜的伺候她干嘛呀?
站在屏风后听了许久,也站了许久的赫连鸷,终是忍不住,从屏风后现身。
“你都想知道些什么,月儿?竟就这样,捡回一条命也顾不得的想知道?”
没死?!
温洛月看着眼前忽然出现,一脸憔悴地某人,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怪怪的。
好像是隔了很久很久才看见这人似的,恍如隔世。
可心里也不知道是在欣喜,还是感慨,或者,是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庆幸他们都活着,也庆幸,她不用下半辈子都去替他守皇陵了。
温洛月就这样愣愣地盯着赫连鸷看,一时间没开口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像一时之间说什么都不足以描述她此刻混乱的情绪与思绪。
“月儿,”赫连鸷没敢再上前一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值得,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的性命,你明白吗?”
再来一次,不,他不敢再假设有这样的意外了。
只一次,只这一次就够了。
赫连鸷心想,他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了。
当然不值得任何人和任何事放弃自己的性命啊!
温洛月有些泄气地想,她明明就比任何人都渴望好好活下去,她明明已经拥有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的一切,可她当时,偏偏看不到任何希望。
“你当时,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到我?”温洛月歪着脑袋看他,想从他的眼里脸上看出些什么。
早一点,她就不会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就想拉着那个恶心的东西一起去死了。
她当时也好怕,就这样死去,哪怕当时她的周围有那么多的人在看着她,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是她想要陪在身边的人。
她真的好怕。
怕到那时候都已经开始想,要不要就这样抹脖子死掉,什么都不知不觉地,就这样死去。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滚烫地,顺着她的心口蔓延开。
那时候的害怕,遗憾,悔恨,所有该有不该有的情绪,仿佛才在此刻爆发,宣泄出来。
赫连鸷僵硬在原地,随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小人儿的哭泣声,一声声,心口被撕裂,碎了一地。
“对不起,我,早该找到你的。”赫连鸷张了张口,最终千言万语只汇作这苍白无力的一句抱歉。
温洛月知道,她谁都不该怪,谁都不该埋怨,是她自己倒霉,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叫她遇上这样的事。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理由,去哭诉,去抱怨,去庆幸,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她拥有一切幸福的世上。
哭了半天,温洛月都快把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脖子上的伤口都快哭裂了,也没见赫连鸷靠近一步。
“你大爷的,都不知道给我递一块帕子擦眼泪吗!”温洛月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人,直男都没他刚强吧!
硬是罚站一样,就站在那听她看她哭,什么动作都没有。
要不是看见他脸上一副懊悔地恨不得以死明志的表情,她怕是会误会这人是个没心的。
不过他都救了她了,凭着这救命之恩,她就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饶了他这直男性子吧。
赫连鸷踌躇不前,思虑再三,才一脸忍痛割爱地把怀里珍藏许久的帕子掏了出来,隔着几步远扔到了温洛月盖着的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