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看着她们做的那些巴掌大小的衣服,十分无奈。她摸摸肚子,难道自己真的怀孕了吗?再算算她跟英龙华亲热那晚的日子,越算越觉得现在这应该只是个受精卵,怀孕这件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成的,她肯定只是胖了。
因为算算日子,那受精卵最多和花生那般大,她不应该这么早就长这样大的一个小肚子,于是她坚决的又开始吃减肥餐,控制饮食,拉着露雨和疾风两人出去每天早晚散步。
雪梨每天带着毛蛋出去,只要在隔壁办生日宴的花园里随便转转就要半个时辰,这里地势颇高,园里花园流水都很好看,非常适合散步。但是,留心看就能看到这花园假山墙顶上,处处都能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这里看起来不起眼,若不是身在其中,谁又能看出这里平静下暗藏的波涛汹涌呢?
听疾风说,这里每月要对付的探子,杀手不计其数,有时候大白天都能听到突然传来的刀剑声,看来英龙华的女人不是这样好做的。
幸亏她不是普通人,毕竟也算见过大世面,不管疾风和她汇报什么,她都能神色平静的回复自然。
因为她知道,这里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她的男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自己不必杞人忧天。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手里好多钱,钱就像熨斗,可以熨平生活和心中的很多褶皱。女人嘛,真正能给自己撑腰的,就是知识储备和经济基础,持续的精神稳定和可控的生活节奏就是她强大的精神内核。
毛蛋见风就长,每天好饭好肉大吃大喝着,这两个月足足大了一圈,活泼可爱,聪明听话。每天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雪梨转,跟个小孩子一样,它经常开心的围着雪梨的脚打转,偶尔被雪梨踢到或者绊到它也不吱声。
它给雪梨带来了好多的快乐。除了毛蛋还无忧无虑的和雪梨天天玩在一起,其他人都把她当将军夫人对待,神态颇为拘谨恭敬,连娇娇那小姑娘都对她颇有礼数。
露雨本来的个性是大胆活泼的,不知道她被进行了怎样的岗前培训,现在她每天都是微笑不语的合格婢女表情,低眉敛目的跟着雪梨,再没了以前的泼辣欢快劲儿。
露雨每天尽职尽责的伺候她,还每天抽空教她说突厥话。雪梨语言天赋不错,她不光只学习口语,还根据文字标注发音,自创了音标式的学习方法,这样虽然一开始学的很慢,但是只要坚持下来,学习进度就会得到质的飞跃,露雨常常惊讶于雪梨的聪慧和超高记忆力。
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雪梨不仅能说简单的突厥语对话,还认识了大量的突厥文字。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天公不作美,最近天天下雨,她和毛蛋已经三天没出门了,一人一狗憋的不行。
每天不运动就浑身难受,雪梨不知人间疾苦,每天咒骂老天爷下雨下个没完,早点停下吧,她好出去遛弯,却不知百姓们都在跟长生天祈祷多下几天,多下一天,草原上的草就多长一寸,贴秋膘的时候就能让牛羊多吃一口,到了冬天牛羊就能多活一月。
天慢慢黑下来,只见夏天着急忙慌的进来禀报道:“夫人,门口来了几个人。”
雪梨正有些无聊,一听顿时精神大振,忙和露雨跑出去看。
只见靳啸天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正进到院子里来。
雪梨惊讶的问道:“靳大哥,这是谁呀?怎么抱我家里来了?”
不等他回答,雪梨身边的露雨“啊”的惊呼一声道:“怎么是她!这不是阿西达家的孩子吗?”
靳啸天一看露雨认出了她,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他忙和雪梨说:“她可能是饿的晕倒了,快找地方让她躺下,给她喂点米汤或者糖水吃。”
众人把靳啸天领到一个招待客人的屋子里,他把那狼狈的女孩放在床上,那女孩浑身都湿透了,手脚冰凉,露雨给女孩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她用温毛巾把浑身都擦干净。又去张秀屋里拿了一套娇娇的干净衣服给她换上,女孩双眼紧闭,并没有苏醒过来。
夏天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水,两人合作,撬开她的牙关给她灌了几口红糖水。
那女孩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累晕了,被人一阵折腾也没醒,露雨给她盖好被子,就放她在这里休息。
露雨来到正屋里,靳啸天已经和雪梨说了他知道的事情。剩下的就看露雨怎么说了,靳啸天知道雪梨是个心善之人,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和一群女人孩子搅和在一起。
他喝了两盏茶,就说:“那女孩在夫人这里我放心,我今天还约了人谈生意,就先告辞了,估计她一会儿就能醒过来,明天上午我再来看她。”
雪梨答应一声,亲自把他送走,又安排张秀把那女孩的马牵到自家的马厩里喂上草料和豆饼。
屋里只剩雪梨和露雨两人了。
雪梨看着她,露雨垂头不语。
雪梨开口问道:“你认识那个女孩。”
“那你知道你爸爸借了她们家的钱吗?”
露雨苦笑一声说:“知道。”
“我阿爸不止和她们家里借了钱,还和好多人家里借了钱。”
“我大哥把我卖掉就是为了还债。”
露雨坐在一条凳子上,面容平静,仿佛在讲陌生人的故事一样,和雪梨说起了自己家的事。
露雨以前叫卓伦。她的家住在百十公里外的草原,阿爸本来是台吉老爷家的小儿子,从小不争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被爷爷一气之下赶了出来,在外流浪了几年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正好遇到了勤劳的牧民阿妈,就做了赘婿住到了外婆家的蒙古包。
一开始几年也算安生,他和阿妈一起放牧做活,还生了四个孩子,每天骑马放羊生活过的还算不错。
“我阿爸对我非常好,我的汉语就是他教的,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教我和大哥识字,数数,只要他不喝酒,我一直以为他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可狗改不了吃屎,他看似收了心性,可自从外公去世以后,家里没了能约束他的男长辈,阿爸又故态复萌,每天出去喝酒胡混,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喝了太多酒,在马背上掉了下来,被一匹脾气暴躁的马一脚踢在脑袋上,坚持了三天去世了。
“那时候大哥已经十四岁,弟弟妹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那时家里还有些钱,又挣扎着过了几年。”
“直到三年前一场暴风雪袭击了牧场,大片的牧民帐篷被风雪吹倒,吹翻,我外婆被活活压死了。牛羊被冻死大半,我们只能看着亲手接生的小羊和牛马被低温冻死而什么也做不了。”
“外婆经常说,她这一辈子经历过很多苦难,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独属于草原人的坚韧。”
“可长生天并没有让我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到了春天,草原又恢复了生机,可我阿妈却在放牧的时候遇到了强盗,为了保护家里的马匹不被抢走,她和哥哥勇敢的和他们搏斗了半天,可我阿妈还是被他们用套马杆套了下来,被身后自己家的马踏在胸口当场去世了。”
雪梨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会被当成女奴送来耶城呢?还差点被当成妓女带走?”
露雨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裂痕,缓缓的说:“那时候家里就要吃不上饭了,可陆陆续续的有债主上门讨债,全都是阿爸在世的时候欠下的糊涂账。他们要不到钱就会拉走家里的牲畜,哥哥总是和他们打架,因为还小,经常被他们打的鼻青脸肿。为了弟弟妹妹,也为了给大哥留下一些钱娶媳妇,我就想出去做份工赚点钱。”
“我们几个女孩跟着乌泥德大叔一起离开了家,一开始我们是被带去西面做富贵人家的侍女的。经常跟着女主人跑来跑去做生意,所以我学会了说很多种语言,赚的钱不多,可也能省下一些给家里带回去。”
“可那个好的主人因为战争被人杀死,女主人被迫只能回到家乡生活,那时候兵荒马乱的,不太平,我们这些人只好再重新回到家里。”
“我已经离家两年多,做梦都想回到家。可回去了以后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外面的债没还清,家里的牲畜越来越少,哥哥又想娶心爱的姑娘,弟弟妹妹需要吃饱饭。”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阿妈去世前给他们亲手做的,裤子都短了一大截。我思来想去,决定自卖自身,和几年前一样,卖身给大老爷家做婢女,让家里人能好过一些。”
“上次走的时候,给家里留了二两银子,可这次足足给家里留了十两银子。”
“也不是跟以前的邻居走的,而是上了陌生人的马车。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被卖了,而是彻底被抛弃,即便死了也无处可去。因为长生天不会收留肮脏的身体和灵魂。”
“要是没有遇到夫人,我或许早就死掉了吧。”
“我可能已经和阿妈在长生天相遇,她一定会紧紧抱住我的。因为我是她最爱的孩子。”
雪梨听后久久无法平静,只给她递上一条手帕,让她尽情的宣泄心中的苦楚。
夏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夫人,那个女孩醒了。”
一阵香气中,蒲洁在柔软的被褥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雕梁画栋的雅间里,房间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宁心静气,只让她觉得通体舒畅。
这肯定是长生天吧,她肯定在做梦哩。
蒲洁忍不住又把眼睛闭上,她不要醒来,她还要继续在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记起家里的阿妈和外婆还在等着自己拿钱回家。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床边坐着一个仙女一样美丽的女孩。
最多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水汪汪的妙目正定定的看着自己,蒲洁忍不住想,莫非自己还在梦里?或者自己是死了吗?不然怎么会在这么漂亮的屋子里遇到神仙姐姐呢?
想到这里,女孩忍不住脱口而出,“神仙姐姐,这里是哪里?”
雪梨用不太标准的突厥话回道:“这里是我家,你叫我雪梨姐姐吧。”
蒲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正躺在崭新的被子里,她抬起胳膊打量了全身几眼,惊奇的说道:“这不是在天上吗?我还活着吗?”
她又掐了掐自己红红的脸蛋,惊讶的说:“这也不是在梦里吗?”
蒲洁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记起了一些来龙去脉,忽的高声说道:”我记起来了,我和一个高个子的老爷来找卓伦,可还没找到她,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来,后来就记不得了。”
露雨在雪梨身后开口道:“是靳城主把你带来的。”
蒲洁看到露雨的脸,红红的小脸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卓伦姐姐,真的是你吗?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我第一次离开家独自进城就找到了你,这真是太好了!”说完竟然忍不住嘤嘤嘤的哭起来。
她这些突厥话说的又快又多,雪梨根本就没听懂,还是露雨贴心的给她翻译了一下。
雪梨一看不停掉金豆子的女孩,眼眶也忍不住的红起来,递上一碗红糖姜水用汉语说:“别哭了,你淋了一天的雨,别着凉了,赶紧喝点姜汤吧。一会儿夏天姐姐就给你拿晚饭来,你先吃点饭,垫垫肚子。”
露雨又给蒲洁翻译了一下。
蒲洁看了两人几眼,闷头接过碗,呼噜呼噜就把碗里的糖水喝完了,她竟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谢谢姐姐。”
说完,她摸着眼睛和红红的脸蛋上的泪痕问道:“我想赶紧回家,阿妈和姥姥还在家等着我呢,露雨姐姐能还给我一些钱吗?我想马上就走。”
露雨走到她的床前,握着她粗糙的手,柔声说道:“好妹妹,欠你家的钱我可以马上还给你,只是现在天黑了,路已经看不清,从这里到你家要六个时辰。不如你在这里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走吧。”
不等蒲洁再说话,她的肚子竟然咕咕的叫起来,那声音跟打雷一样响亮。屋里的人互看一眼,全都笑起来。
雪梨笑着说:“先吃点饭垫垫肚子吧。”
夏天及时带着一碗面进来,蒲洁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还推脱了几下,被几个姐姐好一顿劝,才腼腆的接过大瓷碗,吸溜吸溜的不到两分钟就吃完了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