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行,我打死也不认!
——程思美
绿洲,树荫下。
恶徒抱着酒坛,睁着迷离的眼,轻笑道:“可算来了,等苦了老子。”
庾泗道:“那是王朝极有权势的驸马爷,切勿老子老子的叫,会被人瞧不起。”
恶徒拍案道:“老子有天大的本事,怕他个鸟!”
庾泗抚摸桌上刀,笑道:“在这瀚海一日,就要听我的,这点觉悟还不曾有?”
恶徒顿时垂头丧气,闷头喝酒。
话不多说,驸马爷一行人很快来到,虽是行伍之人,众军却令行节制,安静驻马,由驸马出面斡旋,驸马爷开口便自报家门,庾泗则受宠莫名,赶忙拉着恶徒行礼,驸马爷见这瘦小又长相怪异的男人极不情愿地磕头,暗自皱起了眉。
道明来意,庾泗欢喜地去为众人准备酒食,恶徒与驸马爷相对而坐,尴尬地沉默着。
小钟与铁忌则远离人群,去寻了他久违的姑娘,二人见面,相拥哭泣,千言万语都付诸含情脉脉,铁忌不做扰人美事的恶人,独自离开绿洲,不知去向。
雪儿问及小钟伤势,小钟哼哼哈哈打一套拳,笑道:“瞧瞧,生龙活虎,那恶徒若来挑衅,我定要打他个鼻青脸肿!”
雪儿掩嘴娇笑不已。
那一厢与驸马爷面面相觑的恶徒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驸马爷道:“莫不是生病了?”
恶徒揉揉鼻头,摆手道:“我一介糙人,可没那么金贵,许是有人骂我。”
驸马爷笑道:“这种说法不可信。”
恶徒道:“都是老话传下来,信不信因人而异。此事且不提,老话还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总没错。”
驸马爷点头道:“没错。”
“那么驸马爷又是因了何事登了三宝殿?”
驸马爷指尖旋绕酒碗,笑意多了丝玩味,问他:“我对你说了,你能帮我?”
恶徒直言:“帮不了。”
驸马爷愕然。
临近绿洲,这位心事重重的驸马爷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这恶徒面相不堪,想必是个不俗的人物,不曾想如此直白,倒出乎预料。
驸马爷直言问他,“你认不认得狄鹰?”
恶徒也直言,“认得。”
驸马爷顿时提起了心,紧声道:“你与他是何关系?”
恶徒道:“不死不休!”
“这是为何?莫非你与他有甚么深仇大恨?”
恶徒一下子捏碎酒碗,顿时引来仪仗兵侧目,纷纷抽刀,要打杀这奇形怪状的恶徒,恶徒道:“岂止深仇大恨,我恨不得将他扒皮挫骨,寝他皮肉饮他鲜血,方能消心头之恨!”
驸马爷沉思道:“狄鹰久踞荒漠,暗地里建立起一座庞大的瀚海帝国,想必树敌不少。”
“不错,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杀之后快。”
驸马爷笑道:“咱们有相同的敌人,真是凑巧。”
恶徒奇道:“你也要杀他?”
“远涉千里追捕,就是为杀他。”
恶徒面露喜色,转瞬间又黯然,道:“我听说他早已死了,只怕轮不到咱们动手,是个顶大的遗憾。”
驸马爷挑眉道:“若他没死呢?”
恶徒惊道:“他莫非还活着?”
驸马爷道:“他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你若要杀他,我一定要给你这个机会。”
“请你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
驸马爷神秘道:“他此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地方安全到无论是想要救他或想要杀他的人都绝对无法找到,今天天气不错,是个杀人的好时机,等到入夜,我就带你去见他。”
恶徒离了桌子,纳头便拜,“感谢驸马老爷给小的这手刃仇敌的机会,若没有驸马老爷提点,只怕小的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杀了狄鹰!”
驸马爷道:“要杀他,你须给我瞧瞧你的本事,若你表现不俗,寡人倒可破例带你回王都,届时荣华富贵包你享用不尽。”
恶徒眼冒精光,问道:“如何露一手给驸马老爷瞧?”
驸马爷低声道:“我这队伍里有个叫小钟的人,自诩武艺不俗,寡人爱才,要带他回王都,你去与他斗一斗,你胜,就留下你,他胜,可就没你的好福气了。”
恶徒跃跃欲试,“此人在何处,我已迫不及待要揍他一顿!”
驸马爷唤来仪仗兵大元帅,去寻小钟来相见,元帅领命,自去寻小钟,此刻庾泗也备好酒食,与两女同来,小小石桌置满酒菜,驸马爷赞叹道:“大漠风沙粗砺,本以为穷山恶水,却不料不但有美食,还有美酒,更有美人,寡人此前受苦不少,今儿个才算真正不虚此行。”
庾泗笑道:“驸马爷是金贵人,咱们小地方可将寻常不敢取出的好酒好肉来招待,姑娘们也是土生土长的土丫头,被驸马爷瞧上眼,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驸马爷探手入怀,摸出锭分量十足的金块,道:“你的嘴甜,活该赏你!”
庾泗顿时喜出望外,接了金锭,招呼姑娘好生伺候,自己则告声罪,自去忙其他事情,驸马爷举箸欲食,元帅回转,身后跟着小钟,小钟手中有一把刀。
是他的杀己刀。
驸马爷拊掌道:“美食当前,若有两位高人一展拳脚助兴,寡人才是足慰平生!”
小钟与恶徒已非初次相见,他们的见面也很不愉快,小钟负伤逃走,恶徒霸占绿洲,这是经典的复仇戏码。
小钟手中握着刀,一字一句,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够听得见,“你死我活!”
只有四个字,却叫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驸马爷道:“兄弟言重了,不要你们生死相斗,只是切磋而已。”
小钟沉声道:“你听明白了吗?”
他这话显然是在问恶徒。
恶徒道:“我听明白了,今天你要我死,你活下去。”
小钟道:“没有第二种结果。”
恶徒朝驸马爷道:“人这一辈子总是在做着各种各样的选择,比如一日三餐吃什么,又比如要穿什么衣服,许多许多事情都需要作出选择,驸马老爷说对不对?”
驸马爷道:“很对。”
恶徒道:“还有另一种情况,弱者只能被动选择,赢面往往不大,强者则擅于为别人提供选择,这不仅对他自己有利,对别人也有利,驸马老爷说对不对?”
驸马爷思虑半晌,点头道:“不得不说,也很对。”
恶徒面向小钟,问他,“我若出手,你绝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若选择活下去,我也绝不肯给你这个机会,这因为你是个弱者,你的选择只能由我来提供。咱们何不就按驸马老爷的说法来切磋,不伤和气,皆大欢喜,多好?”
小钟低下头认真地思索他的话,良久,才终于说服自己,只见他丢下刀,作出极为叫人吃惊的举动,“既然是切磋,咱们就赤手空拳来过过招,衣角沾地者即输,如何?”
恶徒道:“很公平。”他为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话不多说,抬脚就冲,如颗火炮般势不可挡。
小钟伤势初愈,无法强横对撞,觑准时机,待得恶徒近身之际,身子一弯,单臂出击,一个上勾拳使出,正中恶徒下颌,恶徒退走两步,脚下罡风起,背后隐现鹰抓,这鹰抓的出现霎那间助长了气势,他如个扑食的猎鹰般迅猛逼近,小钟侧身避退,哪料恶徒骤然旋个身子,刁钻地出现在小钟背后,一拳捣出,击中小钟腰眼,将之击倒在地。
小钟恼羞成怒,提起十二分气力,脚下颇有章法,再来一套快拳,恶徒修为远胜于他,不急不缓,兵来将挡,与他慢慢玩耍。
哪怕不通武艺的驸马爷也瞧得出恶徒稳占上风,小钟已累得气喘吁吁,恶徒犹有兴致逗他道:“双拳没法子奏效,不如就拿了你的刀与我再战数十回合,我仍以双拳对你,绝不占一丝便宜!”
小钟弯腰掬一捧黄沙,抖手一甩,恰散落于他抛弃在地的刀身上,再随他一招手,那刀就已来到了他的手中,这一手拈花沾物取自佛门素心亭的指玄一斗,是个颇高深的法门,寻常人等闲习不得。
再看恶徒,一声冷笑,暗道等的就是这一刻,腰间一抹,两条鹰抓霎时握在手中。
就好似精研文理八股的翰林,有笔在手,他便可一蹴而写尽古往风流,这恶徒有鹰抓在手,气势陡然攀升,人也瞧着高大了些许,驸马爷一见,就知小钟定然已是个败局。
小钟征战无数,自不陌生他的底细,拍拍自己的刀,“有刀在手,我从未怕过哪一个!”
恶徒狂笑,再不多言,挥舞鹰抓近身,绝不给他一丝喘息之机,可也就在此时,有个明晃晃的暗器奔来,一下子就击中恶徒脑门,他避无可避,被偷袭个正着,晕头转向,倒地不起。
庾泗抱了坛酒来到,心疼道:“可怜了我一坛好酒,竟被你捡了个便宜去!”
驸马爷笑道:“有人帮手,这赌约可难办了。”
庾泗撂下酒坛,踢一脚恶徒,气道:“有何难办?这恶小子品行不端,活该吃苦头!”
“姑娘莫非帮理不帮亲?”
庾泗回他,“就是这个意思!”
驸马爷眼珠一转,问她,“你与我这位小钟兄弟不认识?”
“不认得,今天头次见着,瞧这位大侠一身正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爷们!”
小钟赧颜,回一句“姑娘谬赞”。
驸马爷一拍大腿,道:“可是奇了怪!小钟兄弟俨然与倒地的兄弟有些过节,这又是何故?”
小钟不言语,庾泗也未料及事情转变,心思百转,暗中思索对策,此番倒是恶徒解了围,他仍趴在地上吃土,听其中气十足,则显然未受伤,“人生在世,得意处须尽欢,何况我又是个爷们汉,宏夫子都曾言,食色性也,你那娘们有几分姿色,我见了饥渴难耐,岂不也是情有可原?”
驸马爷一听,知是桃色纠纷,露出个了然于胸的笑意。
小钟怒道:“贼子该死!”
驸马爷打圆场道:“早先听人言,女人如衣缕,兄弟才是手足,把这话讲与小钟兄弟,并非落井下石,实在是要劝你看得开,寡人既然遇见了这种事情,理应为二位劝解,不如舍给寡人一分薄面,日后的荣华富贵必不能少于兄弟!”
小钟仍旧怒气填胸,庾泗拐他一下胳膊,嗔道:“还别扭个什么劲,驸马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你那娘们才值几个钱,往后跟了驸马爷,要什么女人不会有?”
驸马爷伸出大拇哥赞一句:“中听!”他斟满两碗酒,招呼小钟与恶徒,握住二人手臂,请他二人满饮此酒,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此事已十分契合庾泗谋划,小钟二人故作姿态,极不情愿,却仍旧喝了酒,尽释前嫌。
驸马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