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把人当人,才是这个世道最难的事情。
——狄鹰
入夜,恶徒鬼鬼祟祟与一人会面,那人带其离开绿洲,星夜赶路,恶徒久居荒漠,虽于夜中不辩方位,却不难推拿路程,暗地里算一算,估摸行了小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块背风大石,汉十五道:“石头后有囚笼,锁困着对于这瀚海而言极为重要的一个人,驸马不想他死,却也不能叫他活得好好的,等待王都内风波平息,是死是活全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
恶徒皱眉道:“王都内究竟发生了件怎样的大案,竟叫狄鹰落得如此下场?”
王都的大案叫当朝帝君也讳莫如深,一心打探真相的狄鹰必然触及了权贵逆鳞,连驸马爷也亲自下水,身为仪仗兵大元帅,简在帝心是首要根本,守口如瓶是保命底线,区区荒漠的小小恶徒,并不值得他托出实情。
于是他道:“狄鹰自诩是个聪明人,可是却身陷囹圄,反观你自己,却活得很好,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恶徒一点就透,嘿嘿笑道:“因为我不是个聪明人,因为我从来不会追求某些注定得不到真相的真相。”
汉十五拍拍他的小脑袋,“你比狄鹰聪明许多。去吧,见他一面,按咱们事先的谋划,不可出纰漏!”
“得!”恶徒领了命,踅到大石后,果然见到个木制大囚笼,狄鹰此刻正瘫软倒地,脸给晒得脱了皮,瞧着已奄奄一息。
恶徒吃了一惊,奔到笼边,轻声呼唤,狄鹰艰难睁眼,见是他,咧嘴笑道:“果然是你来救我。”
恶徒诧异道:“你没有死,本就在我意料之中,可我只以为是你故意使计,诈死而已,怎料竟落得这般田地,不过是个木笼子,你也逃不得?”
狄鹰道:“若我无恙,哪怕是个精钢铁笼也锁不住我,可一个人修为再高,被人给挑断手筋,也回天无力。”
恶徒拧声道:“这帮人好狠的心!”
狄鹰惨白着一张脸,道:“我虽囚你数十年,却从未亏待你,与他们相比,我可真是个活菩萨。”
恶徒撇撇嘴,没好气道:“你狄大恶居然有脸皮说这样的话,你是活菩萨,我是阿修罗,多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现今你打脸了没,居然要我来救你!”
“放你出困,就为等这一刻,在这瀚海之中,你我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却更是心心相通的知己,我懂你,你也懂我,这样的相交才称得上君子淡如水。”
恶徒丢下一句“酸得要命”,手中动作却不慢,一掌给拍开囚笼,拖出狄鹰,低头仔细观瞧他的双手,见已有草药敷上,纱布缠裹,“看来他们并不愿意你死。”
狄鹰苦笑道:“却生不如死。”
“还有得救。”
“我知道。”
“你知道?”
狄鹰道:“天下佛门,属甘凉道素心亭为泰斗,素来济危扶困,接骨续筋是拿手绝活,我若能活着走出瀚海,就一定会重振雄风。”
恶徒也道:“我未亲眼见过素心亭医术,却早就听闻过,不论是怎样的疑难杂症,给那些秃驴一瞧,就能明辨病症,他们一出手,就足以起死回生,神农谷以医术传世,遇见了素心亭,只怕也要绕道而行。”
“所以你一定救我走,万不能叫我再落入魔爪。”
恶徒背起他,举步要走,狄鹰又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自然回去绿洲。”
狄鹰道:“你若带我回绿洲,可就落入了他们的圈套,那么你救我出困反倒成全了他们的美意,于你于我,都不是个好事。”
“除却绿洲,还有何处可去?”
“我为你指路,你带我前行。”
“好。”
他二人离了此地,远赴一处隐蔽之所,王朝仪仗兵大元帅汉十五悄然尾随。
夜色转淡,一夜行将结束,黎明到来,绿洲之内,有雄鸡报晓。
驸马爷呵欠连天,披着外衣,站在帐篷外张望,老远就见到了庾泗,唤她道:“庾姑娘,此地竟还有鸡叫?”
庾泗道:“虽是偏僻小地,总要添一些人气,鸡鸣狗吠才是最写意的日子。”
驸马爷道:“有道理。”
“的确有道理。”
驸马爷抚额道:“昨夜饮了酒,头乏得很,今早有鸡叫,寡人可没睡好。”
庾泗登时竖起了眉头,气道:“这该死的畜生!我这就去薅了它的毛给驸马爷下酒!”
驸马爷乐呵呵笑,拍拍自己的肚皮,道:“要一尝庾姑娘的手艺了。”
庾泗笑得更加灿烂,告辞离去,为这位来自王都的大人物置办酒席,她扛着刀去捉鸡,恰望见雪儿在鸡圈旁逡巡,雪儿自然也瞧见了她,更瞧见了她那明晃晃的大刀,忍不住气道:“绿洲有现成的牛羊肉冰冻着,为何他一句话就把大花宰了?咱们养鸡本就不图吃它的肉,那驸马爷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他睡不好就要吃大花的肉?”
庾泗道:“跟着狄大哥许久,他的聪明劲没学到,净学会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混帐话?”
雪儿眼中已有泪花,弯腰抱起大公鸡,道:“咱们身处绿洲,远离王都喧闹,他贵为帝胄又如何,鞭长莫及,有什么要怕他?”
庾泗语重心长道:“你的狄大哥从不惧怕任何人,驸马爷位高权重,狄大哥也不曾怕他。”
雪儿把大公鸡抱得更紧,嚷道:“那就更不能把大花给他吃了去!”
“傻丫头,狄大哥不怕任何人,全赖他运筹帷幄,将所有人所有事情都给揣摩通透,只有掌握了每个人的弱点,才能将每个人都给掌握在手心,这也是咱们能够活得好好的本质所在。那驸马爷是他计划的一环,莫非因为一只鸡就给前功尽弃了么?”
雪儿哭道:“就是不给!”
庾泗叹息道:“你的狄大哥生死未卜,他耗费心血所谋划大计,你也忍心给他破坏掉?”
提起了狄鹰,思及狄鹰目前处境,本就心地良善的姑娘又怎能固执己见,忍痛交出大公鸡,待庾泗走远,她自己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所幸还有个宽阔的胸膛给她依靠。
小钟柔腻地抚摸她的秀发,心底却不禁有了些许疑惑。
他的好兄弟,出身大名府的狄鹰,究竟在图谋什么?
……
因了绿洲中王朝驸马爷大驾光临,虽无人肯真心欢喜,却也热闹非常,此番且不谈,让我们来看看始终蒙着神秘面纱的铁忌身在何处。
他仍在荒城,仍在密切关注魔鬼的动向。
自那一夜同狄鹰并肩奋战,大破魔物,他已多日未有魔鬼动向,再次来到此地,已失了魔鬼踪迹,不过细心的他却发现了一丝不同寻常。
在这只剩断壁残垣的荒城外,有两道浅浅车辙印,仔细瞧,看得出是一匹脚力孱弱的老马拉了一辆车子经过。
马车本不稀奇,有人现身荒漠也不稀奇,可是世事无常难料,荒漠之中,荒城之外,有马车经过,就显得异常稀奇。
究竟是什么人来到了此处,他是否发现了魔鬼的秘密,又是否别有用心?
铁忌不似狄鹰,狄鹰是个为国为民的好捕快,未来继承名捕衣钵,将会成为天底下首屈一指的大侠客,铁忌也不似钟繇,钟繇虽贵为东武林盟主,却是个一心只爱钱财的俗人。这两者几乎已囊括了世人的本质,好与坏,在二者身上已几乎分化到了两个极端,可是铁忌此人偏偏独立于外,同这两个均有交集的人截然不同。
他不愿为黎民开太平,认为不切实际,他也不愿为钱财奔波,认为太累,可是魔筑兴兵南下,却出其不意地戳中了他的软肋,叫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因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有妻子有女儿的男人。
因为他是个有着强烈责任心的男人。
他的好朋友曾问过他,为妻女奋战,挡住了魔筑的脚步,也是为黎民百姓谋取了福祉,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为何一定要置身事外,只把它当作保护妻女的小事情来看?
铁忌记得,那个时候,他望着远方,远方只有茫茫黄沙,他也记得自己说道:“半年不曾回家,我很想家。”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莫非就是他甘愿站在天下人的前头独自迎击魔筑的理由吗?
他轻声回答自己,“这根本不是个理由,却足以叫我甘心战斗!”
他又转过头望着绿洲的方向,眼眸低沉,沉声道:“钟繇,你必死无疑!”
......
信谍,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往来通信工具,分为推脱信谍及自由信谍,所谓推脱信谍,是由王朝出资,协同众神山的天子门创建的代理通信,传信人将目标及信上内容书写,由天子门施加特殊法门,操控机关鸟千里传信,机关鸟有加密且定向功能,除却收信人谁也不能接收到它的消息,兼之此种通信面向大众,又免费又实用,是最为常见的工具。
自由信谍,则普遍适用于修行之间,本是武道中人凝聚意念相互比拼切磋的方式,后被改善,由传信人施加自身修为凝聚意念,再由天子门代为转送,传收之间皆须意念维持,可实现实时交流与互通,便捷且方便。
这不,天色转暗,铁忌在荒城内找寻线索,一只小巧机关鸟凭空坠落,甫一落地,就为铁忌展现出一方神奇的镜子,这镜子有意念流转,慢慢显露出小钟的样貌来。
小钟此刻已酩酊大醉,双眼布满血丝,瞧着却十分开心,“明日咱们就随驸马去王都,这不但是攀上了高枝,更可暗中打探狄鹰下落,真是两全其美!”
铁忌道:“你有把握救出狄鹰?”
“关于此事,尚没有线索,只怕要循序渐进,咱们急不得。”说着话,他又寻了个僻静处,精神一振,看得出来酒量很好,并未喝多,“兄弟,我得跟你悄悄说件事,那位跟随驸马来此的仪仗兵大元帅从昨夜起就不知所踪,就连恶徒也不在绿洲,或许就是与狄鹰有关,你需要多多留意。”
铁忌点点头,若有所思。
小钟捧起酒坛道:“明日清晨就启程,你可一定要回来,咱们去随那驸马爷到王都吃香的喝辣的去!”
此时就传来驸马爷的呼喊,哈哈笑道:“钟兄弟这是与谁交谈哪?”
小钟便挂断了信谍,自去应付驸马爷,瀚海夜凉,沙土几乎可冻如坚冰,铁忌屁股底下垫着自己的包裹,轻轻拍打膝盖,陷入沉思。
此时身处荒城,不知为何多了些诡异的气氛——
有大风不知从何处起,席卷狂沙漫卷荒城,今夜月光本就暗淡,此时更伸手不见五指,在难以视物的境况下,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杀伐喊声。
铁忌修为极高,目力也极佳,自能窥破黄沙,视线所及处,有一队骑士打马经过,急匆匆的,身后蹑着无数魔鬼,正厉吼阵阵,似在追杀前头一伙骑士。
魔鬼没有实体,不过在每一团黑雾之中均裹挟了一柄宽刀,有骑士落后,就被魔鬼拿宽刀给取了性命。
铁忌骑上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