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里没有香客,小道士们清闲没事干,在禅房聚在一起说话。入观早的微晶微晟往年也见过毓容和金猊,今年见跟随毓容的人好像变了,回了禅房几个小道士议论起来。
微晶说道:“我看好像不是原先那个叫金猊的。”
微晟说:“刚长公主进门,我在门缝上看了,我看也不像原先那个。”微晴说:“我也偷摸看了,可惜没看到正脸,不知道生得怎么样。”
“你管人家生得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打算不成?”
“你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谁趴门缝上眼珠子恨不得飞出去。”
几个人互相逗趣,打闹了一会。微明从伙房回来,关上房门冲那几个人招招手,几个小道士见她贼兮兮的样子,围拢过来问她怎么了。
微明眼睛亮晶晶地说:“刚刚我在路上看见随长公主一同入观的后生了,他和泪娘在抓野鸡,我偷偷瞟了他一眼。”微明说到这故意不说了,那几个催着她说:“怎么样怎么样?”
微明摇着头眯着眼说:“我活十五年了,从来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人。”
“真的假的?我也要看。”微晴说着就往外走。微明拉住她骂道:“不害臊的东西,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去看男人?”
“你又知道是男人了?上一个叫金猊的不就是个阉人。我记得你们谁好像还看上人家来着?是吧微曦?”
微曦在打坐一直没说话。她因这事成了笑柄,一伙人没事就拿她调笑。微曦一边涨红了脸一边骂道:“说好不提这事怎么又提起来?你们也别笑我,哪一天在观里熬成黄脸婆有你们哭的日子。”
“看样子你是找好人家了呀?”微曦又被耻笑了一顿,她捶了微明一下,捂着脸不出声了。
微明也见过金猊,她很肯定地说:“这个绝对不是阉人,你们看到就知道了。”
微晴问:“怎么看?总不能都堵到人家面前去看吧?”
“跟你们扯七扯八的,把正事都忘了!”微明一拍脑瓜子,才想起来自己是进来叫她们帮泪娘抓野鸡的。“走走走!去抓野鸡!”
微曦懒得去,四个小道士从禅房出来,两两牵着手地往后院伙房走。才到后院一只长尾花色野鸡扑着翅膀飞过来落在微明头上。
“别动。”泪娘抓这只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蹑手蹑脚地向微明走过去,微明连眼珠子也不敢动。青伶脸上被鸡叨了一口,破了点皮,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泪娘抓鸡,也忘了痛,也没发现微晶几个小道士把眼睛偷看他。
泪娘缓慢地移动到鸡后面,猛地用两手抓住野鸡的两只翅膀,那野鸡又扑腾又叫唤,青伶忙捡起地上的草绳递给泪娘。
“用不上了。”泪娘换单手拎着野鸡,看也不看青伶就拎着鸡走了。微明说:“小相公不要介意,泪娘这人就这样。”
青伶腼腆地笑着说:“我叫竹生,姑娘就直接叫我竹生好了。”微明说:“我叫微明,你就直接叫我微明吧。”
他称微明姑娘,边上几个小道士捂着嘴笑,把青伶笑得不好意思了。他越不好意思,几个小道士越是招惹他:“小相公的脸怎么叫鸡啄破了皮?”
“可痛不痛呀?”
“可要上点药?禅房就有创药。”
“小相公住后院哪间厢房,不如我们待会直接把药送去。”
“啊呀!这鸡嘴上可是有毒,小相公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青伶或是摇摇头或是摆摆手,绯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恰好听见泪娘在喊微明:“微明快来帮我一下!”
微明答应了声就往伙房去,青伶磕磕巴巴地说:“鸡……鸡肯定又跑了,我也去看看。”说罢转身就往伙房跑,背后传来小道士们银铃般的嬉笑声,接着又听到灵应的呵斥声,嬉笑声便停止了。
泪娘叫微明帮她烧一炉子滚烫的热水,装在盆里一会褪毛用。
青伶进了伙房,一股血腥难闻的热气扑面而来。泪娘站在雾气里,卷着袖口,露出精瘦有力的手腕,一手拎着鸡,一手拿着刀,刀刃上沾带着血迹,地上放着两只木盆,一只木盆里放着扭头曲颈的长尾花色野鸡,也就是刚刚抓的那只,已经杀好了泡在开水里等着褪毛,另一个盆里装着鸡血。
泪娘手上是一只蓝颈红尾雉,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凄惨地叫两声,红绸一般柔顺光滑的尾巴战栗着,好像马上就要攻击抓住它的人了。但大部分时候它都是安静地蜷着脚等待被杀。
水烧开了,微明一边用葫芦瓢把开水往盆里舀边说:“小相公快出去吧,这里臭得很。”
“它的尾巴真美。”青伶对泪娘说,但他并没有看泪娘,所以这话也像是对微明说的。
泪娘让微明帮忙抓住鸡头,她用刀把野鸡的喉管割破,青伶的脖子往后一退,别过脸去不看。黑色的血滴滴嗒嗒地淋到盆沿上,野鸡嘶哑地哀鸣着,挣扎了一小下就只剩痉挛了。泪娘把放完血的鸡扔进木盆里,水溅到青伶鞋子上。
“不好意思。”泪娘轻蔑地看了一眼青伶,她的神情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倒好像在责怪一个男人连杀鸡都不敢看,站在这里碍事。青伶说:“不妨事,干了就好了。”
泪娘坐下给两只野鸡褪毛,她把蓝颈红尾鸡尾巴上最长也是最好看的那根红色羽毛扯下来扔进灶笼里烧掉,然后麻利地揪起野鸡翅膀上的毛。
“麻烦你了微明,你快回去吧。”泪娘揪着鸡毛,偏着头说。微明洗了把手,对青伶说:“小相公还是快去上点药吧。”
“不用了,一点小伤。”
“还是我等会送到小相公的厢房去吧。”微明说完就走了,她不明白这个又湿闷气味又难闻的伙房有什么好吸引他的。
青伶端了个马凳,坐在木盆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泪娘给鸡褪毛,泪娘皱着眉头,手上一下揪得比一下重。
青伶的目光不自知地就移到了泪娘身上。
泪娘的脸黄黄的,颊上红彤彤的,像鲜熟的红杏。她的嘴唇并不像颊上被太阳晒出的红晕那样好看,而是粉中带着点乌色,嘴角处有些苍白。她低垂的寡淡的眉眼带着浓烈的愁绪,额头上鼻尖上都挂着汗珠,汗津津的脖颈上黏着一缕散落的鬓发。
泪娘虽没看青伶,但感觉到青伶在看她,她停下来,一声不吭地抬眼看着青伶,好像在问:“你看够了没有?”
青伶却只注意到她干瘦粗糙的手背上犁起的青筋,还有手指上干活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疤痕。
“你的手……”青伶的目光与泪娘撞上,泪娘对青伶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直言不讳地说:“请你出去吧,我没功夫跟你说话。”
青伶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直起身子讪讪地走开,走到门口,回头笑着说了句:“我叫竹生。”
泪娘抬起头,她驱赶性的目光一投过来,青伶就快步走开了。
微明回了禅房,从药箱里翻出一瓶创药准备给青伶送去。刚打开门微晶微晟几个人围上来,嘿嘿笑着问她干什么去。
“我给小相公送药去。”微明说。微晴伸手说:“把药给我,我去吧。”另两个也伸手说:“师兄刚刚在伙房忙了一阵,这点小事让师弟们代劳就好了。”微明斜着眼睛笑骂道:“平时一个个懒得生虫,这会子这么殷勤了,羞羞羞。”
微明拿手指在脸颊上划了两下,三个人就上去咯吱她,把微明挠得在地上打滚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我错了哈哈哈……”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毓容在阁楼上看见几个小道士打闹,一点也不为她们打破观中的清静而恼怒,反而被她们天真烂漫的样子所感染,她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笑容来。
“要是灵清还在该有多好。”她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