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坊在京城是一块铁招牌,很多人慕名而来,香袖光收招牌费都赚了十几两。青伶说:“你辛苦经营起来的招牌就这么卖出去,要是砸到别人手里怎么办?”
香袖觉得青伶说得有道理,就想出些条件来。
第一,想用这块招牌必须得从自己这里出师,拜师另收银两。
第二,只能从自己这里拿食材,以确定货真价实,并且食材有限。
有违以上两点者,一经发现需赔偿五十两,同意这些并签下字据才能用这块招牌。
很快就有各种肉商菜贩找上门想和香袖做生意,香袖挑品质好的收下来,专门建了个地下仓库贮藏,再翻一番卖给那些人。
“茄子在菜贩手里就是普通茄子,不值钱,从我们这里出去,那就是竹香坊专用茄子,价格自然就要高一些。”
香袖对自己的生意经着实得意,殷随啧啧赞叹。
金猊也对香袖刮目相看。
“原以为你是个只会吃的胖丫头,没想到你这么有生意头脑。”
香袖笑道:“生意是好做,只是铺子越做越大,人和事打理起来不容易,人情世故学起来头疼。还不如在长公主府当丫鬟舒服呢。”
殷随说:“你有这个头脑,让你当丫鬟可太屈才了。”
“你别夸她,再夸又不知道要想出什么新点子来折腾。”
青伶给自己筛酒,香袖抢走酒盅。
“喝上瘾了,不给喝了。”
青伶摇头笑了笑。殷随说:“还是那么霸道。”
几个人说笑着,金猊一言不发。吃完饭,青伶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客房。熄了烛火,两人并头睡下,半晌,谁也没睡着。
金猊先开口说道:“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我想买点黄纸香烛,上小离山祭拜一下长公主。”
殷随说:“小离山进不去了,那儿现在是军营,母亲的坟也早被推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金猊穿好衣裳, 坐在床边,看了殷随一会便起身离去。
“你要去哪?”
拉开门的那一刻,殷随问他。
“我出去走走。”金猊说。
“骗人。”殷随走到金猊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想去小离山闯军营,我跟你一起去。”
因为殷随,金猊最终还是放弃这件冒险的事。
竹香肉坊后面有一个小院子。香袖原打算把这个小院子与前面打通,再多摆些餐桌。
青伶不同意,两个人还为此吵了一架。青伶用一只猪肘子哄好了香袖,把这个小院变成了他和香袖的后花园。
他在院子里修了一个花棚,在里面供上毓容和灵清的灵位。每年清明节中元节都要烧纸祭拜她们。
中元节这晚,清风朗月,小院幽香。祭拜完毓容和灵清,金猊回了屋。殷随和青伶在火烬边席地而坐。
“这院子里的花都是你种的?”殷随问。
青伶笑着说道:“是的。我不如香袖聪明,也没有她会做生意,看着她那么累,我也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她说她喜欢我做的茉莉花香囊,喜欢我给她调的月季花胭脂,我就为她种茉莉,种月季,她喜欢吃猪肘子,我就为她烀猪肘子。”
“你爱香袖吗?”
“我不敢说,我只希望她不会后悔嫁给我。”
殷随说:“你再也离不开香袖了。”
“好像是的。”青伶说。
香袖把雪豆和红豆哄睡了,在灯下翻账本。
青伶进来给她捏肩。香袖苦恼地说:“这账本我不看不放心,看了吧,我头又疼。”
“头疼就别看了。”青伶挽起香袖在床边坐下。“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他亲了一下香袖的手。
“孩子在这呢。”香袖小声说。
“哦,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青伶笑道。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他在香袖耳朵边上低语了几句。
香袖一面笑一面往青伶背上一蹿,青伶被压得滚到地板上。
“你再敢拿这事笑我,再笑我……”
“不敢了……不说了……”
两人只顾嬉闹,不知道雪豆红豆醒了在看着他们。
金猊不愿给青伶香袖添麻烦,在竹香坊住了几天,就向青伶辞行。
香袖想聘请金猊给她当账房,金猊再三推辞,青伶和香袖万分挽留,金猊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青伶说不用殷随做什么,殷随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主动当起跑堂。
殷随没伺候过别人,平常端茶倒水传菜他倒还好,若是遇上难缠的客人他就没有好脸色。
别人笑他是瘸子,笑他脸上刻了字,吵起来或是差点打起来都遇到过,每次都要青伶和香袖赔笑脸。
冷静下来后殷随觉得给他们添麻烦,几次想走,都被青伶留了下来。
殷随也就学着赔笑脸,忍让,不去与人相争。
竹香坊生意太红火,时常有客人嫌上菜太慢。殷随去赔礼招待,那些人就把火气撒到殷随身上,说他是残废还当什么跑堂,店里是不是请不起手脚健全的人了?
殷随忍着,一个客人认出殷随来,拿他过去的身份调侃他,寻乐子,殷随没忍住打了那个人。
那人便去官府告竹香坊店大欺客,香袖花了点钱托人摆平了这件事。
殷随完全蔫了,也不去跑堂了。金猊看在眼里,晚上拎了一坛酒回房间。
“喝点吧。”
金猊筛了两盅酒,递给殷随一盅,殷随接过酒。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喝酒。”
金猊说:“长公主不喜欢我喝酒。”
“你和母亲……”
殷随不知道该怎么问。
“我十六岁就进了长公主府。那时长公主和小晋山侯已经成了亲,我的名字也不叫金猊。”
小晋山侯头七那天,毓容酒醒后看见枕边人是合欢,便要杀了他。
合欢自知犯了大错,甘愿死在毓容的剑下。毓容见他有几分自觉,便留了他一条命。倘若合欢求饶,毓容便偏要他死。
“长公主的脾气就是这样,我很了解。”金猊说。
“母亲是那时有了我?”殷随斟着酒问。
“是的。”
毓容有孕后,贺太后坚决不要毓容留下殷随,她不会给这个孩子任何封号。毓容为了和贺太后赌气,偏要生下殷随。
毓容生下殷随后,抱着哇哇大哭的他看了很久,然后叫奶妈赶紧抱走。
殷随总能让她想起那两桩不幸的婚事。
毓容后悔没听贺太后的话,把不如意都发泄在金猊身上。她讨厌合欢这个名字,瞥见一只香炉就将他的名字改成了金猊。
毓容侮辱他,轻贱他,灰心丧气之下,金猊自己净了身。
对外人,殷随还是慈光展的遗腹子,对金猊,毓容从不肯承认他是殷随的生父,金猊也就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亦从不提起。
“你恨过母亲吗?”殷随问。
金猊饮下一盅酒。
“没有。从来没有,长公主一生都在失落中度过,我只恨自己不是她爱的人,不能给她想要的。”
“我也不是母亲所期盼的样子。”
殷随叹道。
“随儿。”金猊语重心长地叫道。“长公主只希望你做个普通百姓,平安活着便好。”
喝了几盅之后,殷随昏沉睡去,金猊给他盖上被子,殷随在睡梦中喊了一声父亲。
殷随从此沉稳下来,不再将别人的嘲笑挖苦放在心上。
雪豆和红豆小兄妹俩到了读书的年纪,喜欢围着殷随问东问西,时常把殷随问住。
殷随在花棚里教他们念人之初性本善,雪豆就问:“为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为什么不是人之初,性本恶呢?”
一边红豆又问:“你的腿为什么是瘸的?你脸上的字念什么?你为什么要在脸上刻字呢?”
殷随哭笑不得。青伶在边上浇花, 听见雪豆红豆言语冒犯,批评了他们,让他们面壁思过。
“爹跟你们说过什么?任之叔叔是爹的救命恩人,你们对待他要像对待爹一样尊敬,不可以没规矩。”
雪豆和红豆垂着小脑袋说:“爹,我们知错了。”
“这次就饶了你们,去玩吧。”青伶笑着说。
殷随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我救你的事呢。”
青伶说:“当然记得,当初若没有你救我,我早就死在破庙里,哪里还能遇到香袖,哪里还能有雪豆和红豆。”
“可我救你只是为了讨母亲开心。”
“任之,不管是为什么,我都永远记着,你是我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殷随自我调侃道:“估计你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成为你和香袖的伙计。”
“忙不过来了!任之快点来帮忙!”
殷随话刚说完,香袖就在前面喊了起来。
“来啰!”
殷随应了声,赶忙一瘸一拐跑了出去。
“任之,不着急,你慢一点!”青伶看着他滑稽的背影,微微笑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