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容说过泪娘的厨艺比归云阁的大厨也不差,如果她去一品楼竞聘,老板一定会留下她。青伶心里这么想,高兴得一夜没睡,恨不得马上就跟泪娘说这个好消息。
毓容吃多了关东糖闹牙痛,清早叫青伶去收集荷叶上的露水,给她泡茶降火。
殷随问完安也才出来。青伶跟上殷随,求他帮自己写封信。
进了竹林,四进拿来纸笔,殷随在石桌前坐下问:“写什么?”青伶略略思索了一下说:“就写一品楼要招厨子,月薪三两,望泪娘上京竞聘。”
殷随写好信递给青伶,青伶想让四进帮自己送信又张不开嘴,就一直挠头看信。殷随问:“哪里不对吗?”
青伶说:“长公主叫我去采集荷叶上的露水,这信……”殷随起身,一面走向竹林外一面说:“四进你跑一趟吧。”
“多谢公子!多谢四进!”青伶躬身作揖道谢。殷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四进难得有机会独自出门,巴不得殷随叫他去送。“送哪?”四进问青伶,他已经等不及了。
青伶说:“麻烦四进帮我送到枫叶观给泪娘,若是她问起这信是谁送的,你别把我说出来就行。”
“好嘞!”
四进快马加鞭,黄昏便回。青伶在梅园等待已久,见着他便迎上去问:“泪娘怎么说?”四进把信交还给青伶,说道:“白跑一趟,这个叫泪娘的姑娘上个月已经离世了。”
青伶愣住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怎么会呢?”
“是真的,观里的道长说的。”
“这不可能呀,我离开枫叶观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还看见她笑了呢,四进你一定是听错了,难道是苦娘,她身体一直不好……”
如果是苦娘,青伶也同样伤心。四进说:“对,是听灵应道长说有个苦娘,姐妹俩都离世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青伶拿着信,呆若木鸡地坐下,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一句话。小常和梅生问四进青伶怎么了,四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个人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青伶突然站起来:“我不信,我要亲自去枫叶观问灵应道长。”说着就往外走。
四进拦住他说:“天都黑了,我听人说豺岭那边晚上有虎狼,还有土匪出来劫道,你怎么去?等天亮再说吧。”小常梅生也说:“你听四进的吧。”
青伶不敢去枫叶观,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想出去。小常和梅生拉着青伶,青伶硬往外挣,像牛犊子一样有劲:“我去去就回,你们别拦着我,求求你们了。”
四进把殷随叫了来,殷随对青伶说:“你先回去。”青伶就不往外挣了,做错了事似的垂下头去。
殷随又说:“明早让四进驾车陪你去,长公主那里我去说。”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云层里刚刚染上薄薄的红色,四进赶着马车载上青伶往小离山去。
毓容早上没见到青伶来,问金猊怎么回事,金猊也不知道。
殷随进来问安就说青伶去了枫叶观,毓容把茶杯重重一放,侍女急忙端着茶案退下去。
毓容对此很不高兴,加之牙痛,便更加生气,用手捂着下巴说:“竹生去小离山为何要你来说?他要去难道我还不让他去?”
殷随解释道:“听四进说,枫叶观有个叫泪娘的姑娘离世了。青伶或许与她有些交情,早上走得急,故没有及时告知母亲。”
“你下去吧。”
毓容对泪娘的死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那双眼睛,她第一次见到泪娘就隐隐地预料到了这一天。
刘员外的痴傻儿子吃鸡蛋时噎死了,苦娘也就不用去当童养媳。泪娘为此松了一口气,她有更充足的时间想办法。
泪娘上山打柴时总看到有人背着竹篓在草丛里搜搜找找的,一问才知道修吾初和太师府七小姐贺月隐大婚在即,贺月隐却再次病倒了,而且比以往病得都重。
大夫说贺月隐是忧思郁闷,情志失调以致气血淤阻,三焦不通,神疲乏力,不思饭食。这个病若用一般的药少说得调理个三年五载,若是用新采的上等灵芝,则能很快见效。
贺月隐与修吾初的婚事一拖再拖,两边都急着完婚。
贺太师派人跑遍了京城的药铺,买来的灵芝却都算不得上等。
灵芝价格不菲,寻常百姓不用,许多药铺没有这东西,即使有也是陈了十几年的。
于是贺太师便花重金从民间求取上等灵芝为七小姐治病,药铺大量收购各类灵芝,收价从一两银子到五十两不等。
老百姓纷纷背着竹篓往小离山跑,常有人为了采摘悬崖边的灵芝而丧生崖底。
泪娘也背起竹篓,每天在伙房忙完了就往后山去。
她穿梭在小离山广袤的丛林中,在山坳间游走搜寻,在悬崖边徘徊张望,饿了渴了就吃树上的浆果,累了就坐在树底下靠一会。
越是鲜有人至,灌木杂草丛生之地,越是容易发现上等灵芝。泪娘为了找到价高的灵芝,经常只身去往深山。
她在树上做记号,在草上打结,用石头在地上摆上图案指明方向,记熟上山的路,以便在天黑前快速下山。
她的腰累得直不起来,脸上被锋利的野草划出一条条的伤痕,布裙被树杈扯成破条,每天回到道观都是如此。
灵应很担心她,劝她不要那么拼命。泪娘非但不觉得累,心里还有说不出的高兴。
她已经很快地攒够了十两银子,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带着苦娘离开京城。
天不遂人愿,泪娘的脚被蛇咬伤了。
她惊喜地在烂树根下的野草丛中发现了一棵上好的紫灵芝,刚迈进草丛就觉脚上一痛,脱下鞋袜一看,脚背上有两个小红点,灵芝旁边盘踞着一条黑色尖头花蛇,嘴里吐着信子。
泪娘的脚背很快肿了起来,她从竹篓拿出麻绳绑住伤口上方,用石头碾碎一棵七叶草敷在红点上,然后伸手去摘灵芝。
只要泪娘一靠近,那蛇就立起来露出毒牙。泪娘不得已只好放弃了那棵灵芝,再看自己的脚已肿得不见脚脖子。
泪娘用刀砍下一截树干做拐杖,慢慢往山下跛行。
天全黑了,灵应刚准备带着小幺儿和微明微曦微晶上山找人,就看见泪娘拄着树干从后山下来。
所幸那条蛇的毒性不大,泪娘低烧昏厥了几日,在灵应和小幺儿的照料下,神志清醒过来,只是腿脚还是肿得像棒槌。
过了一个月,泪娘拄着拐杖能下地走两步,她盼着腿快些好,能早一点带着苦娘离开小离山。
苦娘当童养媳的事黄了,辛大田和蒲翠莲拿不到剩下的银子,就把气往苦娘身上撒,又打又骂:“姊妹俩都是丧门星,一个刚过门就把人克死,一个还没过门就把人克死。”打得苦娘哭着跑到枫叶观找泪娘。
泪娘看着苦娘细胳膊细腿,面黄肌瘦,心疼不已。
她盘算着,自己存了也有十两银子,若是悄悄带着苦娘躲去城外,也不怕蒲翠莲能找到,再赁个小屋子做点小买卖养活她也不成问题。
只是自己现在腿脚尚不利落,还要再等。
泪娘怕蒲翠莲又来闹,就拿出两钱银子给小幺儿,麻烦她送苦娘下山,把银子给辛大田和蒲翠莲。苦娘不走,说那个小相公骗人,姐姐也骗人。
泪娘哄她说很快就会去接她。临走时,苦娘眼泪汪汪地说:“我回去了,姐姐要来接我。”
泪娘只恨自己肉体凡身,生不出一双翅膀,不能带着苦娘立马飞出小离山。
又过去了些时日,泪娘可以不用拐杖独自下地,尽管走路还是跛,每走一步脚还是痛,但她顾不上了,只要能站起来,她就想马上带苦娘走。
一个月光亮如白昼的夜晚,泪娘背着包裹敲响苦娘的窗栏,苦娘的床上空荡荡的只有月光。
辛喜宝在床上翻了个身,泪娘低下头转到辛大田和蒲翠莲的窗外,看见地上铺着一张破席子,苦娘一身红喜服躺在月光中,腮上抹着喜庆的红粉,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瞪着上方。
辛大田用手在苦娘眼睛上摸了一把,苦娘眼睛还是睁开的。
辛大田抓耳挠腮地说:“眼睛怎么老是闭不上,这多难看,刘员外肯定不会满意的。”
蒲翠莲摸了一把,也没能让苦娘的眼睛闭上。蒲翠莲对着苦娘骂道:“你再不闭眼,我用刀把你眼睛剜出来。”
辛大田说:“那不行,刘员外说了要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刀剜了有口子,把脸弄脏了,更不好看。”
蒲翠莲说:“那怎么办,刘员外家马上要来迎亲了。”
包裹从泪娘的肩上滑落,她在井边呆坐了片刻,然后朝柴垛边的斧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