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轰隆背身一躺,殷随摇摇头,把灯吹了,将被子拉过头顶。
贺月隐佯装不理,殷随与她在被中拉扯一阵,扔出寝衫亵衣,云雨少时,殷随探出头来,被月隐用玉臂勾回,旖旎缠绵,三更方休。
贺月隐异样的热情让殷随觉得陌生,那一晚他几乎透不上气,贺月隐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殷随不喜欢这样。
但月隐的性子确实改了。
殷随和同僚饮酒,到夜黑才回来,她不恼殷随,只让祥云备热水煮醒酒汤。
殷随忘了她交代的事,她淡然一笑,说“夫君记性不太好”。
殷随回来时身上有脂粉气,或是怀里不知道被谁塞上了手绢,她鸣琴不语。殷随赔个不是,她就不较劲了。除非殷随编谎话骗她,她才有场哭闹。
秋风瑟瑟,大雁南飞。樟树的枯叶飘落在东院的屋檐上随风滚动,早晚间刮起寒冷的西北风,又连日阴雨,毓容让殷随和月隐不必每日来问安。
嫣儿给毓容篦好头发,毓容侧过头看着镜子说:“我哪来这么多白头发呢?”
嫣儿说:“奴婢给长公主重新梳。”
毓容看着花白的头发心里感到厌烦。
“不必了,下去吧。”
嫣儿刚下去,毓容发现榴花簪没戴,又叫她回来,把她训了一顿。
嫣儿知道毓容是心情不好,找着错要骂骂她,因而一声也不言语。
青伶进来见毓容在训嫣儿,听明白怎么回事,等嫣儿哭着下去了,方对毓容说:“长公主错怪嫣儿姐了。”
“我怎么错怪她了?”毓容不高兴地说。
青伶道:“长公主忘了?上次在流芳园散步时,这根簪子险些掉落,长公主就把它收起来了呀。长公主说那是故人之物,要收起来好好保管,若是有机会再见到那位故人,还能物归原主呢。”
毓容听罢,回过味来,良久,她问青伶:“竹生,我是不是老了。”
青伶说:“长公主只是白头发有点多,我有办法。”
毓容笑盈盈地问:“你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把我的白头发都拔了。”
“我把长公主的白头发染黑。”青伶说着就出去了。
金猊从外面进来,毓容好奇地端详着他。
金猊怪不自在地笑道:“长公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毓容纳闷道:“奇怪,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呢。”
姜妈和顾大姐香袖坐在檐下嗑瓜子说话,青伶走进来问姜妈可有黑大豆和黑醋。
姜妈还未说话,香袖拍拍手站起来,抢着说:“有有有,我去拿。”
香袖用蓝边瓷碗盛了一碗黑豆。
“再帮我找点醋吧。”竹生说。
香袖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坛黑醋。青伶将黑大豆倒进醋里,香袖问:“竹生哥做什么好吃的呀?”
青伶笑道:“你呀,就知道吃,这是给长公主染头发的。”
香袖说:“这么好的黑豆炒来吃多香呀,染头发多可惜。”
青伶用两手捧了一捧黑豆给她,说:“你拿去炒着吃吧。”
“竹生哥真好。”香袖喜不自禁,生火炒豆子吃。
姜妈笑说:“她天天往厨房跑,就打这袋黑豆的主意,我天天防她,还是叫她吃上了。”
顾大姐打趣她道:“香袖,你快少吃点吧,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以后谁敢娶你?”
姜妈也附和着说:“就是,人家一看你这么能吃,都不敢娶了。”
香袖用锅铲来回炒动着豆子,笑嘻嘻地说:“竹生哥娶我啊。”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亮亮的,下巴上凹下去两个小小的梨涡,也学会施粉画眉,簪花戴翠。
这几年香袖长了个子,养得比先更胖些,脸面硕圆,腰身丰润,普通丫鬟的衣裳她穿不上,要另外为她裁剪。
香袖满了十五岁,正是情思萌动的年纪。
青伶的窗户正对着竹林,她从青伶窗前经过时,总要扔个小石子进去,敲敲他的窗台。
青伶听见动静过来察看,她就猫着腰溜走了。
后来青伶就把关东糖放在窗台上给她吃,心想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她吃了自己的东西就不该来捣鬼了。
结果让香袖吃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到青伶窗前转一转,窗台上不是放着关东糖,就是各种糕点果子,都是宫里送来的御点,毓容留给竹生的。
竹生不爱吃零嘴,就都放在窗台上等香袖来拿,香袖吃来吃去,就打定主意以后要嫁给竹生。
青伶咧嘴笑了笑,无奈道:“你一个姑娘家也该矜持些,这种玩笑也开得?真羞臊。”
“我没开玩笑。”香袖边翻炒着豆子边说。
顾大姐说:“她哪里像个姑娘家,那张嘴比十个老爷们都荤。”
厨房里飘起豆香味,香袖挑了一勺盐,一勺五香粉均匀地撒到豆子上,那认真的表情不亚于一位母亲在照顾自己的孩子。
姜妈对青伶说:“你看咱们笑话她她一点也不羞,脑子里光想着锅里的豆子,说话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只别信她的 。”
青伶用纱布将坛口封上,说道:“姜妈,我两天后再来,到时候您再帮我。”
“别走啊,竹生哥,豆子就快好了 ”香袖手不离铲,看着青伶。
青伶说:“你自己吃吧。”
青伶走了,姜妈和顾大姐笑话起香袖来:“好个鬼丫头,当初不是还嫌人家吗?怎么现在又上赶子要嫁给人家?”
香袖不听那两人的笑话,把豆子盛在碟子里,扬着下巴往外走。
“哼,我给竹生哥送豆子去。”
香袖端着黑豆去青伶窗下找他,却见他屋里没人,就将碟子放在窗台上,又怕被别人吃了,就端着碟子到处找他。
走到竹林边,见翠琅轩里像是殷随在那坐着,穿过竹林去问:“公子可知道竹生哥在哪?”
金猊背手站起,将微曦的信藏在身后。
“咦?我还以为是公子呢。”
“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香袖笑着摇摇头,急忙出了竹林。
香袖入了流芳园,转过望月亭,沿池畔寻进花棚,架子上开满黄灿灿的菊花。
竹生不在,香袖又在花廊上望了一遭,还是不见他人。香袖望着假山,笑道:“我知道了,定是看到我来,就在那后面躲着我呢。”
一路行过羊肠小径,穿过几座假山石,往犄角旮旯深处走,边走边问:“竹生哥?你在里面吗?你怎么又躲着我,我给你送豆子吃呢!”
苏七斤在里面解手,听见香袖的声音也不慌,穿好裤子故意等她进来。
香袖走进去看见苏七斤涎着脸笑,啐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看见竹生哥了吗?”
苏七斤打量着香袖,见她端着一碟黑豆,手腕如一截茁嫩的雪藕,白胖的手背凹进去四个窝,起了淫心要去摸她的手。
香袖朝他手背上打了一巴掌,骂道:“再动手动脚我把你手撅断。”
苏七斤调笑着她说:“我不过想吃你点黑豆,你就要把我的手撅断,怎么竹生就能吃呢?”
“呸!”香袖啐了他一口,“你也配跟竹生哥比。”
苏七斤说:“你这蹄子也想攀高枝,可惜你攀错人了,我告诉你那竹生和梅园那些戏子是一流的人,不对,他还不如那些戏子,他是个……”
香袖冷笑道:“你再怎么骂他,他也比你这个刷马槽的好。”
苏七斤又妒又恼,见香袖要走,园子里又无人,从后面把香袖一抱,耍起泼皮无赖的功夫来,非礼香袖。
“小荡妇敢嫌弃我,我早跟金猊要了你,你迟早要跟我睡马槽的,不如现在就从了我。”
香袖一惊,打翻了一碟豆子。
论体格,香袖有苏七斤两个粗,一只胳膊能拧断他不规矩的手,一头能顶出他的心肝肺,一脚能让他断子绝孙。
香袖待要发力,恰巧从石缝中看见青伶进了流芳园,心内有了主意。
她忍着恶心,假意挣扎着,待青伶走得近了,方才哭喊起来:“非礼呀!非礼呀!救命!”苏七斤捂不住她的嘴,怕了,撒开手就跑。
青伶听着像是香袖,就循着声音往假山石里找,走到狭缝里,苏七斤慌慌张张地跑出去。青伶意识到不好,赶紧进去。
香袖一见到青伶,就要往壁上撞,青伶忙挡在墙上。
香袖涕泪交垂,哭得伤心:“我没脸见人了,让我死让我死!”
一面哭一面往外跑,青伶紧跟着追出去。
香袖跑到望月亭,看青伶上了台阶,就跨过栏杆要跳进池子,青伶扑过去把她拖了回来。
“你别干傻事啊。”青伶气喘吁吁地说。
香袖抱着亭柱,哭得伤心。
“我最是个规矩本分的女儿家,被那种人轻薄了身子,清白受辱,还怎么活?我死了算了!”
香袖还要跳,青伶拽着她不敢松手。
“什么清白受辱,你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寻死呢?那个欺负你的人才是坏东西,他才清白受辱呢。你别哭,我一定在长公主面前帮你讨个公道。”
“不,竹生哥,说出去我更不能做人了。”香袖双手拉着竹生,嚎哭起来。“实不相瞒,他常对我动手动脚的,只因顾及颜面,不敢说出来……”
青伶让香袖坐下,等她冷静下来,耐心劝解她:“这就更应该给他点怕处,不然以后他还会欺负你。”
香袖顺势说:“竹生哥,以后我就在东院伺候你吧,这样他就不敢欺负我了。”
“可我不需要人伺候呀……”
青伶为难了,香袖又哼哼唧唧地哭起来:“我看我还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