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把完脉,翻翻青伶的眼皮,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敲了敲,问青伶溺水多久才被发现的。
香袖抽咽着说:“我看见竹生哥的时候,他已经溺在水里不动了,怕是有好一会了。”
脂粉被泪水化开,香袖眼下显出两道水路来。
王太医道:“他的肺里呛了不少水,难活呀。”
金猊拱手恳求:“望先生全力救治,府上必有重谢。”
王太医说:“我自当尽力,至于能不能活,就看天意了。”
王太医将青伶头高脚低放着,每隔半个时辰在青伶肚脐上灸上几针,让小常给青伶拍背排水,香袖要亲自来,小常就让她。
几个时辰后,青伶终于吐了一口水出来。香袖高兴地喊:“竹生哥醒了!”
金猊等人都过来看,青伶虽吐了水人还是昏迷的。
王太医开了一副还元续精的药,交代小常:“去厨房取草木灰来,捂住他的胸口,保住余温,等他把水吐干净了,身体有所回温,就熬了喂下去,兴许能好转,若是不吐水,吐血的话,这药就不必喂了,准备后事吧。”
王太医重重叹了一口气,金猊送王太医出去,问他青伶有几成能活,王太医说:“适才已是尽老朽所能,只怕一成都难呐。”
王太医走了,金猊此刻担心的是毓容,若是她知道青伶生机渺茫,还不知怎样难过。
泉生想起青伶初来乍到时,自己被长公主罚跪淋了雨,夜里发烧,青伶和小常梅生照顾了自己一整夜,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如今他却要死了。
泉生心中悲凉,坐在春椅上仰面叹息。他觉得这事蹊跷,但也无据可查。
“告诉长公主吧。”小常对金猊说,“说不定长公主有办法救他呢。”
金猊说:“你们照顾他吧,我天亮时再来。”
金猊没去东院,哪怕青伶已经死了,他也会等毓容睡醒了再告诉她。
香袖给青伶拍了一夜的背,天亮时,青伶咯了一口血,手脚都凉透了。
嫣儿给毓容梳好发髻,毓容一面欣赏着自己乌黑的秀发,一面问她竹生今早怎么没来。
“这……”
嫣儿支支吾吾的,早上她去厨房,听见金猊叫人备棺材,又看见香袖哭哭啼啼的,梅园里人进人出,殷随和小常面带哀伤地站在院子里。
她问了姜妈才知道青伶溺水了,金猊正在准备后事。
“怎么不说话?”毓容问。
金猊走进来叫嫣儿退下,嫣儿如获救一般应了声“是”就出去了。
嫣儿支支吾吾,金猊欲言又止,毓容问他:“是不是竹生又犯病了?还是随儿又欺负他了?竹生走了?”
“都不是。”
“我去看看他。”毓容起身出去。
“长公主。”金猊还是决定都说出来,毓容在檐下停住脚步,她预感到青伶出了事,无助地看着金猊,眼睛里布起血丝。
“怎么了?”她问。
“长公主切莫太悲伤,竹生他……”
金猊顿了片刻,说道:“昨夜失足溺水,因为天太晚,不敢惊扰长公主。请王太医诊治了一夜,直到今早也没醒过来,王太医看过说已经没治了,让准备后事,现停在梅园……”
“胡说!你在骗我。”毓容揪住金猊的衣襟。
“长公主你冷静一点……”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毓容悲愤交加,扇了金猊一巴掌,叫了嫣儿,急忙往梅园奔去。
毓容不相信青伶就这么死了,她不相信老天爷对她这么狠心。
苏七斤出来探听动静,听后院门仆说早上抬了口棺材进来,心想是给竹生准备的了,便放下心来,回马厩睡大觉去了。
毓容摸着青伶胸口还是热的,让金猊去太医院把所有的太医都请过来。
金猊劝道:“王太医说没救了,都请来也是无益……”
“胡说!快去给我请!谁也不许说竹生死了。你们都退下,把棺材抬走,抬走!”
毓容守在青伶边上,不让人靠近。金猊只能让奴仆们都出去,写了帖子吩咐个小厮去太医院把能请的太医都请来。
殷随看着毓容哀伤欲绝的模样,心想:“要是我死了,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这么伤心。”
他幻想死的是自己,毓容在边上哭得肝肠寸断,便落下泪来。小常拍拍他的肩膀,想起兰生,也哭了。
泉生一早就去了流芳园,在池子边转了几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青伶对流芳园那么熟悉,摸黑也不可能失足落水。
他不会游泳,就是落水也该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这又不是活水,怎么会漂到池中呢。
屋子里挤进来十几个太医,毓容发话让他们一定要救活青伶,救不活的话让他们在太医院待不下去。
太医们知道青伶没救了,但因毓容有令,还是把脉诊治,研药开方,讨论纷纷,吊着青伶一口气,把他全身上下都细察了一遍。
泉生问王太医青伶身上有无外伤,王太医说:“昨日未曾发现,今天摸着脑后像是肿了个包。”
听王太医一说,泉生越发觉得奇怪。
池子里都是淤泥,要说磕出来的包也不可能。遂叫香袖去流芳园说话,问他找青伶时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香袖的眼泪没止过,眼睛又红又肿,她想了想说:“我进了流芳园,直接去花棚找他,往常那个时候他都在花棚里。我看到他的花篮在花架子上,里面还有几朵菊花,以为他躲起来了,就去别处找,找了一圈也没见他,在望月亭上才看到他在水里趴着。”
泉生心中有了数,他可以肯定青伶不是失足落水。
遂问香袖:“竹生这几日可与什么人有过冲突?”
“没有啊,竹生哥人那么好,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没见过他跟人红过脸……”
“你呢,有没有和谁起过冲突?”
“我与人起冲突跟竹生哥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跟很多人吵架了,谁让他们笑我胖呢……”香袖意识到了点什么,问道:“你是说竹生哥是被人害成这样的吗?”
泉生点头。“我问了太医,他脑后有伤,应该是被人打晕,再丢进水里的。”
香袖思索了片刻,逐渐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那个王八蛋。”
“谁?”
“苏七斤!”
香袖说:“他曾想轻薄我,被竹生哥撞见,他害怕竹生哥告诉长公主,所以要杀了他,一定是那个挨千刀的,我去找他拼命!”
泉生拉住她:“不要冲动,你又没有证据,去了他也不会承认的。况且这事还跟你有关系,长公主知道了也不饶你 ,先别急着戳破,等竹生挺过来再说。”
香袖又哭了起来。
太医们焦头烂额,用尽了法子,青伶也不见醒来,连脉象也无了。
无奈,只能跪下求毓容:“我等回天乏术,望长公主节哀。”
毓容丢魂失魄地坐在床边看着青伶,欲哭无泪。
金猊说:“长公主要当心身子,让竹生好好地去吧。”
“你们都出去。”
金猊等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殷随和毓容。
殷随没法劝毓容节哀,毕竟,她和青伶好不容易才相认。
劝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不要难过,无用且残忍。
他默默地站在一边,半晌才说:“竹生吃了那么多苦,能和母亲相认,也算是无憾了。”
殷随一句话正中毓容痛处,她抚摸着青伶苍白的面庞,泣泪道:“怎能无憾,他怕我不高兴,在灵清墓前连声母亲都不敢叫,我知道,他多想喊她一声娘。”
“难道竹生不是母亲和画中人所生?”殷随暗暗想着。“母亲,让竹生入殓吧。”他说。
“不,他还没死,他的胸口还是热的。”毓容握着青伶冰冷的手。
月隐听说青伶出事,也赶来梅园。
王太医看见月隐,忽然想起三年前月隐小产时,吃过离梦丹,这离梦丹有起死回生之效,王太医便向毓容提议可用离梦丹一试。
毓容忙问月隐还有没有离梦丹,月隐说:“还有一颗,我让簪英去拿。”
月隐出了门叫簪英拿离梦丹来,簪英小声说:“可这个月才到中旬,就剩这一颗了,万一小姐病发……”
月隐说:“都什么时候了,救命要紧,快去拿。”
簪英只得拿了来,王太医用水化开离梦丹做药引,喂青伶服下一帖汤药,等了半个时辰再给青伶把脉,还是无脉,胸口也凉掉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毓容万念俱灰地站起来,月隐和殷随扶着她,她才能勉强站定。
毓容闭目含泪,深吸一口气。
“入殓。”
说出这两个字后她便倒了下去。
抬走的棺材又重新抬了回来,青伶被装进了棺材里,香袖扒在棺材边哭得凄凉,喊得悲惨,使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毓容晕过去未醒,月隐在东院照看着。金猊和殷随在梅园料理后事。
盖棺时小常和泉生把香袖从棺材边拉开,香袖哭着往棺材里扑:“让我再看竹生哥一眼……”
殷随心想平日只道香袖没皮没脸,贪嘴好吃,是个糊涂人,没想到对竹生竟也这般痴情。
“香袖听话,快让开。”殷随上去拉开她。
香袖死死地扒在沿上,也不知道是自己哭得眼花了还是怎么了,她看见竹生的眼皮在动。
“竹生哥没死,我刚刚看见他动了。”香袖哭道。
“把香袖拉开,盖棺。”金猊对两个家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