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看着灵清的墓碑,一番思虑过后,他言辞恳切地说:“我已在香袖面前对天发誓,我不能骗她。”
毓容说:“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告诉你娘,你要成亲了。”
“我娘……”毓容终于肯说出灵清就是他的生母,青伶望着毓容,喜极而泣,对着墓碑磕了一个头。
“娘,竹生要成亲了,我答应了香袖,就一定会做到。”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
“灵清,你听见了吗?你丢了一条命才生下来的孩子要成亲了。要是你能亲眼看到,一定会很高兴吧。”毓容在心里默默说道。
深秋的夜,天高月明,金黄的银杏树矗立在月光下,晚风穿梭在静谧的山岭间,满山的枫叶掀起一阵喧嚣,之后陷入冷寂。
枫叶观六个小道士少了两个。
微明和昭儿偷行云雨之事被微曦撞见,微曦虽是保证不会说出去,微明心里有鬼,始终不放心。
在昭儿的撺掇下,趁着妙玄灵应等人出去做道场,微明将迷药下在微曦的饭食里,将微晟微晶等骗出禅房,让昭儿将她糟蹋了。
微明以为只要这样,微曦就绝对不会说出去了。
微曦白璧蒙尘,不堪受辱,本想一死了之,又不甘心恶人无恶报,把这事告诉灵应。
灵应气愤不已,定要为微曦讨个公道,到底把这事捅到了妙玄面前。
妙玄护着昭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灵应料到妙玄会这么做,早已提前报了官,要治昭儿个淫乱禅门,强暴民女之罪。
昭儿和妙玄花了些钱财贿赂衙门,罪名就都落在了微明头上,说她身为道门弟子,不清心寡欲,潜心修道,反勾引良家子弟,淫乱禅门,其罪当诛。
微明跪求微曦原谅,微曦虽恨她,也没想要她的性命,心软了便不再追究,之后微曦便在枫叶观消失了。
微明没脸在枫叶观待下去,后和一个香客私奔。那香客是有妇之夫,香客妻子带人找到枫叶观,推翻了大殿前的香炉。
这些丑事像风一样吹到京城,民间渐渐地戏称枫叶观为“风月观”,都传枫叶观的小道士个个美过天仙,引得大把人去枫叶观烧香。
那段日子枫叶观香客暴增,不乏借着烧香名义想一睹芳容的纨绔子弟,微晟微晴微晶都先后跟人跑了。
青伶推开窗户,差点吞没他和泪娘的那条小溪安静地在山涧中流淌着。
泪娘斜坐在溪边,嘴里叼着木簪,照着水面挽起一头乌云,随手摘下一朵野花戴在头上。
白雉拖着长长的尾翼在月下飞过,啼叫声在云层中回荡。
“竹生,长公主让你去阁楼。”
嫣儿在厢房外叩门,青伶的幻觉覆灭了。
毓容和灵应对坐在榻上下棋,正下到关键处,毓容聚精会神,眉头紧皱,而后会心一笑,吃了灵应一粒棋。
灵应说:“长公主的棋技始终高我一筹,我甘拜下风。”
毓容说:“我也是侥幸赢了一着。”
青伶进来欠身问礼,毓容问灵应:“你看竹生有几分像灵清?”
毓容在几年前就已命妙玄详细述说了当年灵清生下青伶的始末。
妙玄以为大难临头,毓容不会饶过所有知情的人,谁知毓容什么也没罚她,她依旧是枫叶观住持,观内也没有人因此挨罚。
这倒叫妙玄不解了,她琢磨不透毓容的心思,心里始终惴惴不安,吩咐灵应等人见着毓容,都避着谈这回事,怕惹长公主恼怒,祸及自身。
灵应夹在手指间的棋子落到了棋盘上,她捡起棋子,声音略显发虚地说:“长公主恕我眼拙,看不大出来。”
毓容招手让竹生走到近前,问灵应:“那你看他有几分像安伯渊。”
“都二十多年了,我实在是记不清清安教习的模样了。”
灵应的手心出了一层汗,毓容又问:“妙玄和我说,当年是你亲手将竹生埋在缘来寺旁的柏树下的?”
灵应惶恐下塌,磕伏在毓容面前。
“灵应犯下大错,求长公主恕罪。”
毓容面容平静,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我要是不恕你的罪,也不会带着竹生来祭拜灵清了。竹生,扶灵应道长起来。”
竹生扶起灵应,毓容刚才的问话听得他越发糊涂,他急于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禁问道:“当年灵应道长为什么要把我埋在柏树下呢?”
灵应看向毓容,毓容点头,允许她把知道的都说给竹生听。
“都是孽债啊。”灵应叹道。
那年,灵清和灵应去后山挖草药时,发现山洞里身受重伤的安伯渊。他倒在山洞中,面如白纸,背上有道血淋淋的刀口,约有一拃长,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
“我以为他肯定是死了,吓得要和灵清赶紧走。”灵应说,“灵清走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鼻息,摸了他的脉象,发现他还活着,要我赶紧去长公主府,他拉住灵清的手,求灵清不要告诉任何人他在这里,这样会害死他。”
毓容冷笑道:“他怕人知道他暗中与逆党勾结。 ”
青伶怎么也没想到挂在东院堂中的那幅画,也就是他的父亲,竟然与逆党有牵连。
“逆党,那我岂不是……”
“竹生,这与你无关。这里的事我之后再告诉你。”
毓容见青伶喃喃自语,立马打断了他。
灵应接着说道:“他拜托灵清给他拿缝伤口用的东西,灵清让我按他说的去观里拿,没有的去山下借,不要叫住持看见。我拿了东西回来,灵清在洞里生好一堆火让他烤暖,便要和我回去。他说他伤在后背,没法自己医治,求灵清帮他。灵清见他伤得重,顾不上男女有别,就答应了他。”
灵应留意了一下毓容的神色,毓容眺望着窗外的枫树林,并无其他神情。
“他把背上的伤口露出来,叫灵清将酒倒上去,再用丝线将伤口缝起来。他咬上一块棉布,灵清壮着胆子去做,我不敢看,躲到了一边,灵清说缝好了我才敢转过身来。安教习倒在地上,灵清给他包扎好伤口就和我回了道观。”
“原来他背上的伤口是灵清缝的,难怪那么难看。”毓容强颜笑道。
“回了道观,灵清放心不下他,我也怕他挨不过去。于是我们借着上山挖草药,给他送水送饭,料理他的伤口。就这样照顾了十几日,安教习身子好转,伤口也渐渐愈合了,我就没有再去过那个山洞,灵清偶尔还会去看看他。”
“有天傍晚,灵清从山上回来后,在浴桶里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我怕她在浴桶里晕过去,就进去看她。那天她很奇怪,什么话也不说,好像很害怕很委屈,我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说她再也见不得长公主了。”
“灵清就这样有了竹生。”毓容看着青伶,青伶不自觉地垂下眼眸。
“是的。”灵应说,“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灵清再没去过山上,这之后她一直无精打采的,后来她害了一场心病,住持为她把脉,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住持得知她怀的是安教习的孩子,非常生气,要她喝下红花打掉。灵清舍不得,忍着泪喝下一碗红花。”
“你命大。”灵应对青伶说,“一碗红花都没有把你打下来,住持又逼着灵清喝别的堕胎药。”
“灵清认定你命不该绝,狠下心拿着剪刀,跪在住持面前以死相逼,住持担心事情闹大,便依了她。灵清答应住持,一生下你,就会让我们把你送走,绝不留在观内。”
“灵清的肚子日渐显大,住持将她安置在阁楼上,让我每日送饭,对别人只说养病。灵清身子虚,才七个多月你就出世了。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晚上灵清对我说肚子痛,我就喊住持上阁楼。”
“住持说你是脚踏莲花生,脚先落地,十死九生,要拿称钩把你勾出来。灵清定要生下你,求住持给她接生。我求住持救灵清的性命,住持心软了,就放下称钩给你娘接生。”
说起灵清生下青伶的那一天,灵应的声音有些哽咽。
“灵清用最后一口气生下了你。我把你包在她做了许久的襁褓里,她亲了亲你就合上了眼睛。”
青伶用袖子擦掉眼眶里的泪水,毓容问他还要不要听,青伶点头,毓容便让灵应继续说。
灵应平复了片刻。
“那时正逢义津王造反,安教习牵涉其中,住持不敢将你送人,唯恐牵连到枫叶观。你生下来时又小又弱,浑身发绀,哭都没力气。住持说你活不成,也不用送人,把你放在阁楼上不管。我可怜灵清尸骨未寒,下山讨了一碗羊奶给你喝,指望你能好起来,谁成想,你喝完羊奶浑身起疹子,还发起了烧,烧得不省人事,我求住持看看你,住持把了脉,说已经没用了,让我把你远远地埋了。”
毓容问灵应:“你可知道灵清放了一只花丝镯在襁褓里?”
灵应说:“那只镯子是我放的。灵清跟我说过,那只花丝镯是长公主送的。灵清很爱惜那只镯子,她去世后,我怕遗失掉,就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将镯子收起保管。将竹生送出观时,我把花丝镯缝在襁褓的夹层里,这样,就好像灵清陪着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