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越州家是典型的赖特式流水别墅,楼层高低错落绝不显得单调,水流从一层平台下潺潺流出,内外空间浑然一体。与殷浔家庭院的繁杂截然相反,钟越州家的绿木无不被精剪细裁,与山石自然交融,显然有专人定时精心照料。
钟越州早早就在正门前翘首以盼,看到江时景顿时喜出望外:“时景你是第一个!你们到得好早!”
“生日快乐。”殷浔笑吟吟地把手上的手提袋递给他,“希望你会喜欢。”
钟越州愣了一下,嬉皮笑脸地接过来:“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小浔~”
他热情地侧过身:“你们俩是第一个来的,请进请进!”
庭院内流水潺潺,随处可见碧翠欲滴,穿过大片浓绿后,冷气随着玻璃门的打开倾泻而出。钟越州狗腿地让出路,装模作样地弯腰“两位里面请——”
挑高会客厅内空无一人,大屏上只有钟越州刚刚操作游戏还没结束的画面,殷浔问他:“伯父伯母不在吗?”
钟越州长腿一伸继续打游戏,无所谓地回答:“昨晚家庭聚餐完就飞欧洲了,今晚的宴请交给我了。”
十年前钟家看中了滦川还未开发的资源,钟越州父母一拍即合常驻滦川,留钟越州一个人在京城念完了高中,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没多迟疑就填了滦大。钟家人丁稀少,现在留在京城的也只有钟越州的祖辈。钟越州性格好,京城滦川两地都吃得开,也攒了不少友谊,除了江时景,他在京城时还与不少人都玩得过去,这次他也请了几个交情不错的一起聚着,估算时间应该都还在路上。
钟越州边打游戏边随口问他俩晚上结束要不要直接住他家,反正有的是空房间,晚上还有几个朋友可以一起聚着玩桌游。
殷浔在挖绵绵冰,她应了一声后倾身向前看游戏屏幕上晃动的画面。见她感兴趣,钟越州慷慨分了一个手柄给她:“小浔你打游戏吗?我带你啊——当然时景比我厉害,他带你也行。”
殷浔摇头:“你们玩吧。”
江时景也没有玩的意思:“那我陪——”
“真的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殷浔又强调了一遍:“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你和钟越州一起打游戏好了呀,我真的没关系。”
钟越州被塞了一嘴的狗粮,他不舍地分了一半的位置给江时景,后者控制手柄已经踩在他的头上击杀对手了,他反抗无效后不忘招呼殷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啊随便看别客气!想喝什么吃什么和阿姨说。”
殷浔已经踱步到照片墙前了,她在背后比了个oK,专心打量起满墙的照片来。
钟越州的交际圈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广,合照的人覆盖了不同肤色不同年龄段,与同龄异性合照时也毫不忸怩,举止亲密又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当然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江时景,墙上最早的照片就是这两人还是幼儿时的合影。
殷浔一张一张看过去,在一张集体合照前停住了。
日期不算旧,大概是中学时的合影。她饶有兴趣地倾身向前,辨认出合照里不仅有江钟二人,甚至徐衍也在里面。
她突然有些好奇地扬声问他们:“你们高中的时候老师会换人吗?”
江时景答得飞快:“选修老师除外,必修老师换的很少。但是我记得我们高二那会儿集体写过信换过一位老师。”
“哦哦我记得我记得!”钟越州也想起来了,“我们集体发过邮件说要一定要换掉他,现在看当时很明智,我听说那老师后来好像干了些师德败坏的事呃呃呃。”
他没心没肺地继续评价:“反正那个老师我是真不喜欢,照本宣科一点水平都没有。”
钟越州随口问殷浔:“我记得小浔你以前说请的是家庭老师?和在学校里有什么区别吗?”
或许是钟越州的问题恰好让她想起了那段特别的记忆,她垂下了眼睑,落地窗透过的阳光跃动在她的发梢,整个人似乎被包裹在了光里。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两个人听得很清楚,只是她却完全是答非所问——
“第一个家庭教师很温柔,是个刚刚从国内毕业的学生,他教的是中文和最初级的数学。他真的很好,告诉了我很多之前从未听过的道理。但是最后,他只教了我不到三个月。”
“第二个家庭教师是个才刚刚成年的女孩子。除了授课以外,她陪我逛过集市、划过船,我们曾经在露天摊里一起吃过炒粉。她还教过我怎么编织做手工,她甚至送过我一件她编好的。她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但是我还是没能留住她。”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让人听不见,“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我可以留住的。”
“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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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越州被她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又没法开口,最后只能挤出一句:“小浔,你家里……”
他猜到殷浔应该不是普通的背景,现在听她讲的,岂止不普通,怎么还有点黑道的感觉?
江时景怎么跟没事人一样?他就不好奇吗?不怕自己撞上什么大佛吗?
他又想起之前在夜色里,江时景和殷浔你来我往地揭底时双方的表情,好像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那现在呢,也在他的谋划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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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以南江北卫分别为首,清晰划出了界限分明的两派交际圈。在其中,钟越州是公认的好人缘。
他最为交好的江时景,但是与徐衍也相当要好,而后者走的最近的是卫家独子卫昭。在这两个交际圈内,钟越州都能吃得很开。这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的性格单纯又热血,一向就事论事,心直口快从不弯弯绕绕,会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种纯粹的性格在过于老成圆滑的同辈人中实在是难得,因此即便不是一个派系,和钟越州交朋友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但正因为钟越州的简单,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只被告知结果,这其中的过程都会被下意识省略。
就好比面对一桩案件,朋友会告诉钟越州谁是凶手,但是不会详细向他阐述为什么是凶手、用的手法是什么、从哪里能得到线索,大概都默认以他的性格不应该知道的那么细。
这是一种对他的保护,也是一种对他的下意识轻视。
他能和江时景关系最好,一方面是志趣相投,另一方面是江时景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只告诉他结果,他尊重他的看法,真正把他当成可以在任何方面都并肩的同伴,而不是只在衣香鬓影中的玩伴。
但是现在,江时景好像并不打算与他分享自己知道的关于殷浔的事情。
手里的游戏在某一瞬似乎变得乏味起来,他飞快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朋友,后者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
除了钟越州,殷浔的思绪也有片刻的游移。
她曾经无数次梦回那些记忆最深处的场景,清晨她推开门,门后站着的却不是昨天还对她微笑的姐姐,而是一位全然陌生的教师,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眼底都深埋的恐惧,以及看到她和身旁的Alex时下意识露出的近乎讨好的笑容。无数的面孔重叠在一起,提取拼凑出同一句话——
“he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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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心思的钟越州被手机提示音吸引了注意力,他瞄了一眼来信,又快乐起来:“闻翊他们马上就要到咯!徐衍也已经在路上了。”
今晚请的大部分人都与钟家有合作关系,钟越州的父母有意培养儿子独当一面的能力,特意让他专门出面招待。钟越州预知今晚的宴会肯定很无聊,也懒得请太多的朋友,除了死皮赖脸非要来的卫兰,京城那边他只请了三个人。
殷浔本来还想再看一会儿照片,好巧不巧她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她向江时景钟越州歉意一笑,来到外庭院按下接听键。
还没等她说出“喂”,电话那头的人就急不可待地先出声了:“hi,阿辞!”
殷浔的手一紧,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四周,走到绿木更深处站定,才开口:“你是谁?”
那头的语气显然有些失望,还有些委屈:“我是Amon啊!你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Amon伸出殷红的舌,舔了舔下唇,他舒服地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随手拿起手边的相框,一边看一边笑:“是不是很开心?”
殷浔没接话,当然Amon也没有听她说的意思,这一次他笑得有些瘆人:“阿辞,你忘了你是谁了吗?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殷浔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亲吻什么东西的声音,她捏紧了手机:“为什么是你?”
“你是在问Alex吗?”Amon大笑出声,分明是清亮温柔的声线却因为这种怪异又癫狂的大笑显得格外可怖,如毒蛇吐信,听得人头皮发麻,“你又想起他了?阿辞,你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依靠的是谁了?”
他惋惜地放回刚刚吻过的相框,拇指狠狠按在照片上的少女身上:“可惜了,他现在不想出来,所以我来代替他。”
他突然放低音量,温柔得像是在和情人耳语:“阿辞,我真的好想你。”
殷浔打断他,脸色很难看:“没事的话我挂了。”
“别急啊,”Amon似乎很享受她镇定下的紧张,他调笑道:“阿辞,你还记得在夜色赌博的你吗?”他激动得甚至声线都在颤抖,“我可太爱那时的你了,掌控一切、无所不能的上帝,只有我看到了!”
“可以了。”殷浔面无表情地摘下面前的一朵月季,又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碎,“我挂了。”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Amon放下手机,又拿起相框细细端详,眼里流露出遮不住的狂热。
那是一张单人照。殷浔穿着学院制服,长发如海藻般垂下,看年龄似乎才十四五岁,一双瞳仁却青黑如墨深不见底,里面毫不掩饰兽般的乖戾与病态。她半靠在第一排的课桌旁,婊里婊气又野性十足。
Amon拿近相框,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沉醉的神情。
他就知道,即便在全世界,也只有他的阿辞才与他最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