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
殷浔照常与江时景道了晚安,她的房间还是昨晚的那间,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床头的蔷薇花也是今天采摘的,花瓣上还有颤巍巍的露珠,娇艳欲滴。
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她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
壁灯温柔注视着房间的主人,朦胧的灯光中,殷浔正穿着睡裙坐在桌前,面前是一张白纸,她先写下了顾辞的名字,接着延伸出箭头,顾淮、南苏、陆慈安的名字都在其上。
父母关系自不必多说,只有陆慈安,她在连接线上打了个问号。
她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了。
说是情侣,已经分手了,说是朋友——有这样的朋友吗?
窗外似乎在下雨,这样的天气让她回忆起她提出分手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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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辞,你好乖啊。
阿辞,你一定会听话的,对不对?
阿辞,你真是好孩子。
……
阿辞,阿辞……
“别这样叫我。”殷浔搅动咖啡杯里的小勺,漾出棕色的波纹,“陆慈安,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所以,”她放下小勺,“到此为止吧,我们好聚好散。”
我以为,只有在我真正绝望的时候,才会有杀戮的欲望。
可是你告诉我,不是的,那是少部分人的特权。
比如我和你。
“顾辞!”
Amon难得失态,他的十指死死扣住椅背,“戴上面具久了,忘了从前了吗?”
“指哪件事?”殷浔不怒反笑,“是父亲是罪犯,母亲被卫家接走,身份见不得光,还是……仍然是与陆慈安一起的顾辞?”
“我真讨厌顾辞,她多坏啊。”殷浔注视着窗外,“她从小霸凌侍女还引此为乐,小小年纪就留恋于赌桌,她注视着一个又一个孩子坠入了深渊里……不过幸好,她早就消失了。”
她突然停住了,只是沉默着注视着窗外,过了很长时间才继续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分享是什么,柔软是什么,待人接物应该如何做……我好像只会一昧夺取,随心所欲。好像没有人会喜欢我,甚至仅有认识的几个同学,也渐渐远离了我……”
殷浔话还没说完,Amon就打断了她,“为什么要管那些人?阿辞,我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阻拦你道路的人我会一一去解决,你不需要去顾及别人——”
“我说过的,你不愿意开枪可以不开枪,不愿意杀人可以不杀人……因为这种阴暗的、肮脏的事情我都已经替你做完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可是,我现在只想做正常人。”殷浔放下咖啡杯,“在滦川,没有人会认识我,我可以一直是殷浔——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因为心理负担不堪重负而情绪崩溃,我不想当顾辞,我只想成为殷浔。”
Amon的瞳孔太深,与他相处这么久,她也读不懂里面的情绪,但是此时对方明显情绪很差。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说我们现在就是陌生人了,我们还可以当朋友啊——我们一开始不就是朋友吗?在滦川我还要经常麻烦你帮忙,你可不要不愿意才好。”
Amon看着她不说话,看得殷浔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喑哑暗沉,宛如岩石研磨沙砾:“好……那我们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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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殷浔冷笑,这就是他说的“朋友”?
她正准备再写几行字,有新的来电提示响起,她放下笔接电话:“喂?”
“是我。”
电话那头是她没想到的人,居然是一个多月没联系的向晚园。
殷浔挑了眉:“这么晚还找我?”
向晚园没闲心和她客套,直奔主题:“你知道吗?宋影淳自杀了!”
“自杀?”殷浔有些惊讶,“她居然会自杀?”
宋影淳自杀,绝不可能是因为她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吓唬,肯定是因为其他原因。大概是猜到殷浔在想什么,向晚园直接说出来了:“好像是因为她赌博。”
“她赌博输了好几千万,她爸妈帮还了一部分,但是利滚利根本没办法还清,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戒除赌瘾,还在去赌,她爸妈都绝望了。然后昨晚,她就跳楼自杀了。”
“赌博?”
这更在殷浔的意料之外了,宋影淳这人,嗜好的只有两件事,一件霸陵,另一件是炫富。虽然她也经常去夜店玩,但是毕竟也是滦大的学生,基本的认知能力应该还是具备的,哪些东西能碰哪些东西不能碰她心里应该有数,现在居然是因为赌博自杀?
这可太让她惊讶了。
不过她对宋影淳可没多少感情,也没有多余的怜悯给她,就像树叶一样轻飘飘就过去了,在她心里除了暂时的惊讶之外,倒也不值得她深究。
“除了这件事,没别的了吧?没有我挂了。”
“你等等。”
电话那头的向晚园深深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她是在哪里赌博的吗?”
“她在夜色里。”
殷浔见怪不怪:“夜色本来就是滦川最大的销金窟,在那里……倒也不是很值得意外。”
“不是!”
向晚园显然还知道别的什么,她继续说:“我们去吓唬她的那天,她晚上本来是要去赴宴的。”
“然后呢?”殷浔的耐心没多少,“你一次性说完,别吞吞吐吐打哑谜。”
“宋家宴请的贵客,是Aurora的副总裁,戴其琛。”
殷浔的眼神倏然一变:“你确定?”
“我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吗?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在京城和江时景在一起吗?那个陆慈安难道没有再去找你吗?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那他就是为了帮你报复回去……”
向晚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人好可怕。”
她现在是真的懂什么叫“与虎谋皮”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殷浔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我知道了,我先挂了。”
很快就传来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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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把手机锁屏扔到桌上,刚刚电话的时候没注意,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无意识地用水笔把面前的白纸画了一圈又一圈杂乱的线条。
宋影淳居然和戴其琛有过联系……
她对戴其琛的印象不是很深,只是偶尔碰见过几回,对方也是常常跟在陆慈安身边的元老级人物了,不仅p.I.A里的地位很高,在Aurora里也是一把好手——他竟然会去见宋影淳家设的酒席,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面的动机。
殷浔放下笔,注视着面前的废纸发呆。
向晚园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很对,陆慈安确实很可怕。
大概空调温度有些低,冷气流无声蔓延在屋内,她突然有点冷,瞥见时间已经到了接近凌晨,也是时候休息了。
她正准备站起身时,眼前突然一黑,湿热的触觉就贴在她闭上的眼睛上,从大脑传来的晕眩几乎让她无法站立,毫无抵抗地就要跌倒,又被来人用力搂在了怀里。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顾辞。”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泰语念出她的名字,婉转低回。
Alex & Amon,陆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