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麓从没想过,她和裴译州的感情经历能有成为一本书,一部剧的机会。
她有点懵,问:“我们的故事很特殊吗?”
不就是吃饭,睡觉,争吵,拥抱吗?
要买故事的慕女士似乎对解答这种问题得心应手:“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都很平常,但时间线拉长后再看都有意义。比如这道焗蜗牛,你今天顶多觉得吃不下,但如果要写一本《我与蜗牛的缘分》,这一刻说不定就是故事里具有重大意义的开端。”
这例子真有意思。
林麓多看了对方一眼。
能进这里的人应该不至于是个喜欢开玩笑的骗子,不过这个提议对她来说太超前了。
对方估计看出了她的茫然不解,递出一张名片,上面画着可爱的简笔画。
“这事不急,你可以回去想。想好了再联系我。”
等裴译州回来,她侧头小声说了这事,问那个女生是谁。
“之前拍卖戒指时的9号牌,你认识吗?”
裴译州也很意外:“那是长通集团的老板娘,据说是个很出名的作家兼编剧。”
所以要买故事的事是真的。
回到家洗漱上床,林麓还盯着那张名片看,走神发呆到没注意裴译州在干什么。
裴译州不满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皱着眉把枕头拿开,人抱到腿上。
“想什么这么入神?纠结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麓摇头,往后靠在他胸膛:“只是觉得很神奇,我一直不觉得我们的经历是件适合当成故事讲的事。”
如果让她来形容,这些年的经历更像……一间房。
杂乱的小东西堆满了,地上还有坑,喜欢的不喜欢的物品都挤在一起,主人公纠缠着拥抱躺在唯一整洁的床上。
额,再有文学性一点的描述就是,他们周围都是夏日台风过境后的混乱,裴译州是那种不会整理家什物品只顾着飞奔来抱住她的人。
总之不是能大大方方介绍出去的故事。
裴译州的想法恰恰相反。
“为什么不适合?我觉得很适合。如果我和电影男主角一样有写日记的习惯,把日记内容公布出去就已经是个很感人的故事了。”
“……感人什么感人,你写的日记能看吗?前半部分爱看家庭剧的观众人人喊打,后半部分同情我的观众人人喊打,看完全部,打马赛克的特效师人人喊打。”
她都不敢想把日记公布出去会多尴尬。
裴译州被她说的话弄笑,胸腔颤动的动静隔着一层睡衣传递过去,在她耳边说:
“那就美化一下,说我们的故事开始在某个暴雨天,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因为一个不小心的吻产生了别样的感情,男主角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暗恋,看着女主角读书工作出国,期间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好俗的走向。”林麓憋不住笑。
边笑还边重编:“应该是男主角从此心理变态,天天在阴暗的拐角处盯着女主角上学放学,还装模作样写日记,装作不小心给女主角看见了。”
裴译州亲吻她肩头,低笑着问:“我有这么过分?”
“不只,男主角还天天盯着别人不准靠近女主角,看见女主角喝了别人家的水第二天都能去投毒……”
越说越想笑,林麓笑得花枝乱颤,冷不丁被摸上了肚子。
裴译州像根吸血藤把她缠住,枝桠往有水泽的地方去。
林麓很快没了笑的力气,只剩喘气声。
—
深夜的棠湖公馆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吵闹声,累了一天又闹一场,两个人都睡得沉。
裴译州久违地做起了梦。
其实他们的故事的开始,和他说的几乎完全不一样。
除了确实是暴雨如注的一天。
林家出了大事,恩爱的林家夫妻俩遇上车祸双双死亡,周末在家的林麓仓促赶去医院领了尸体去火化。
事发仓促,也没有亲戚帮忙,混乱中林家的门都忘了关。
裴译州在自己家,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很多邻居都面带愁容和同情,说起林家两夫妻的事,直说老天不开眼。
不像他爸妈去世的时候,那些人只神色复杂地摇着头。
他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说不明白。
只是中途回头看了眼这个家。
家里只有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住,尽管东西满当当,也有温度,但就是空得如同被爬山虎觊觎的荒地,他也只是一根从荒地里破土而出又死亡的干枯竹笋。
有爸妈在的时候,也没好多少。
不像林家——他去过几次,温馨得让人惶恐,仿佛房子很小很小,关心的声音,饭菜的香味,轻而易举就能填满每个角落。
可现在,一家三口的温馨就像被这场暴雨砸碎的玻璃,只剩林麓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还完整着。
他不觉得终于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可怜了,而是难受,那种喜欢的白色衣服飘落到泥水里的难受。
裴译州想去殡仪馆帮忙,但去的邻居已经够多,他一个半大少年挤在后面甚至看不见林麓的头,只能听见哭声。
那阵哭声让他回去以后躺在床上也难以安稳。
他去了林家,站在最后几级台阶前迟疑不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门是开着的,他想,至少进去看看有没有被盗。
进去了,他又想着,至少坐在这里,以防有人来偷东西。
坐了会儿,还是等不到林麓回来,他又去把客厅窗户前被雨淋湿的地板擦干净,去厨房阳台关上窗。
等到林麓像抹幽魂一样回来,林家的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两道菜。
裴译州本来安静坐在椅子上,听到响动,像个偷东西的贼一样猛得站起来。
“……你回来了?吃饭没有?”他生疏地招呼,脸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和她一样哭。
林麓茫然地看着他,哭到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在我家?”
“我…我看你很久都没回来,下这么大的雨…家里没人做饭的话你回来吃不上……”
话说得颠三倒四,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但林麓大概身心俱疲,顾不上那些,说了声谢谢,关上门坐在桌边。
菜是好菜,裴译州能在爸妈去世之后养活自己,手艺还算不错。
但这注定是个悲伤的夜晚,林麓大口吃着饭,艰难地吞咽,眼泪却不停落在碗里。
裴译州给她倒了杯水,终于想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我来照顾你吧,我给你做饭吃,你还这么小。”
干巴巴的话在林麓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后,得到了一点润泽。
“——只要你叫我一声哥哥。”
林麓说:“我本来就叫你哥哥。”
“不是每个人都能叫的哥哥。我照顾你,你陪着我。”
林麓哭腔更明显:“我爸妈他们给我留了钱。”
“我爸妈也给我留了点钱。但没有人愿意一个人住。我想要一个妹妹。”
想要一个家。
林麓眼泪在睫毛上挂着要掉不掉:“哪有人这样的?”
“我不好吗?你不喜欢吃我做的菜?我的成绩还可以,可以教你读书。我比你大,能照顾你,还能赚钱给你用……”
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但心底里有团火,催促着他拼命推销自己。
说到最后又沉默下来。
“不好吃就别吃了,你去换件衣服,我洗完碗就回去。”
喉咙间忽然像林麓那样堵塞。
裴译州不清楚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也泪眼蒙眬的,但林麓把眼泪眨掉,呆愣愣地又吃一口饭,说:“好吃的。”
裴译州捂着眼睛制止自己流泪。
他觉得林麓其实是出于对他的同情才答应当他妹妹的。
但没关系,至少他在暴雨夜又找到了一个不会被爬山虎占领的家。
—
凌晨醒来,外面也在下雨。
裴译州轻吻着熟睡的林麓,似乎是被打扰了,林麓皱眉翻了个身,正好埋进他怀里。
他唇角微微上扬,闭上眼不去看那场雨,在温馨的房间里搂着自己的爱人重新沉沉睡去。
这是难得的不用担心雨敲窗玻璃的夜晚,他的家再也不会成为被爬山虎占领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