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秦关就知道这天的庭审延期了。
审了一夜,折磨他一夜,然后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其实他们不说秦关也能想到,他涉嫌两起案件,两起命案,并且是有关联的命案,自然是两案合并审理。
他坐在审讯室,疲累的大脑生出两张无形的屏障,将耳朵与外界的声音隔绝开来。
继何志胜离开,两波警察进来审问了。
但是,秦关什么都不说。
说什么呢?
岳父的死,已经立案,他也已经口头招供,再多他就不讲了——延期开庭也好,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需要时间和他的律师团队细细商讨。
仅仅只是口头招供而已,他们手里没有其他证据,唯一的所谓证据,轮椅,还是何志胜伪造的。
伪造的证据,自然摆不上法庭。
法庭,法庭——秦关闭上眼,恍惚中自己又身着考究的裁剪得体的西服,站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侃侃而谈。
是的,到这一刻,再次冷静下来的秦关,仍旧没有放弃。
他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小时候,在那样贫穷的山上,在那样一个肮脏的家,有一对那样的父母,他手里捏着的几乎是一副死牌,都能挣扎出属于自己的生路,都能踏出一条康庄大道,如今,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
他也没那么容易输。
岳父的案子,仅凭他的几句话,很难定罪。
岳母?他压根就没承认过。
麻烦的是戚敏被杀一案——秦关花了很多时间梳理这个案子,虽然何志胜嘴里说得斩钉截铁,但秦关清楚,案子是有疑问的,何志胜还没能解决。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他也不是百分百必输的。
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一线,他秦关都能活过来。
秦关在心头不断给自己打气,同时一直闭着眼,如老僧入定般静坐——在律师到来前,他不会理会这些人的任意逼问。
老何推门进来时,秦关仍在“打坐”。
“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怎么问!”小吴苦恼地嘀咕——他熬了个夜班,一脸疲倦,当然,什么都没问出来才是让他最懊恼的。
任何人都不能问出他的话了。
秦关闭着眼一动不动——他们没有更多证据,就只剩这最后一条路,撬开他的嘴,他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秦关,别等了,你的律师江延兵,刚刚被我抓进来,他涉嫌绑架儿童被拘留了!你的这个案子他干不了啦!”老何开门见山。
秦关猛地睁开眼。
老何没有撒谎,因为“绑架”女儿,干扰徐如意在法庭上的表现,是秦关和他的江律师此前就商定好的。
只是,秦关万没想到,老何竟没有及时通知江律师。
“对,我故意的,我昨晚就听出了你的口风,知道你今天一早会有动作,所以我一大早就去观澜庭候着了,江延兵一出来,就轻松拿下,”
老何一脸愉悦和放松,“那江延兵是个爽快人,不像你磨磨唧唧的,他被抓来就立马供认不讳,承认是受你致使,所以,秦关,别赖了,该说就得说,你现在什么招都不好使了!今天不想说是不是?没事,我有的是时间,起来吧,走,我刚好有空,送你回去!”
秦关低着头,缓慢走在老何前方。
从审讯室回去的路其实不长,不过三四分钟的路程,但秦关觉得无比漫长。
腿似乎千斤重。
老何心情不错,在吧啦吧啦说着江延兵如何被抓的事,秦关耳朵听着,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的律师被拘留了,他该怎么做?
重找律师?
重赏之下可能有事务所愿意接,但是,秦关哪来的“重赏”?这些年,徐家的房子一套也没卖,全捂在岳父母手里,俩人死后,徐如意也一直没动,房子,商铺,资产,这些原本该有一半属于秦关的东西,秦关这会儿竟一样都拿不到。
所以,就像何志胜所说,他还有什么招呢?
死不承认?能扛多久?
没招了。
徐如意得逞了。
还有何志胜——谁知道这对男女背地里是如何勾搭上的?那个贱人为了对付他,什么下三滥的没有底线的事都做得出。
想到徐如意,想到那个坐在幕后狞笑着盘算一切的女人,秦关只觉得心头压制的愤怒海啸般一阵阵卷起。
三人已经走出这栋楼。
秦关抬头四顾——这两栋楼连接处并无摄像头装置。
他还有一条路——秦关心中渐渐生出一个主意——最后一条,从前酒鬼爹最常用的,粗暴,但有效。
毕竟,没有别的路走了。
秦关想定,转身,突然猛地一头撞向老何的脸。
老何的鼻子瞬间血流如注。
老何还没反应过来,秦关已经撞向一旁的柱子,还有金属护栏——方形的金属护栏,有些地方油漆都掉了,秦关将脸用力地抽过去,顿时脸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一道,两道,三道。
老何冲过来拉住他,他仰面就倒在了地上,滚过来滚过去,脑袋不时撞向地面。
“你打我!何志胜,你完了,你殴打嫌疑人!”
秦关的鼻子因撞击也在流血,脸上也是,额头很快淤青,血顺着他的下巴,落在囚衣上,迅速扯出一条殷红的可笑的粗线。
“你打我!”秦关坐在地上,眼底里都是笑,嘲讽地笑,糊了一脸的血让他的笑狰狞又疯狂,“看,你把我打成这副模样,好一个负责办案的警察呀,你得送我去医院啦!我要去医院!”
他两眼发亮,“我要去医院!你听到没有,何志胜——”
他吼着,爬起身,在老何的惊愕中,突然朝柱子飞奔而去,猛地一头撞上去——
饶是老何动作快,跃起身体抱住秦关,但,秦关的脑袋还是撞上了。
他的额头在流血。
他双眼迷蒙,匆忙赶来的干警和医生立刻围过来,纷纷给秦关止血,秦关不动,只是嘴里喃喃,“我要……我要去医院……我头痛……这不是皮外伤……他,何志胜,殴打我……我要做全身检查……”
“呸!”老何吐出一口血水,气恼地接过干警递过来的纸,捂住自己受伤的鼻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居然会发这种疯。
都走到这种绝境,发疯能管什么用?去医院?去医院能逃掉?
“去医院……”秦关目光渐渐涣散,兀自呻吟,“我要去医院……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戚敏的案子……何志胜没查清楚……那么多疑点……什么都不对,他伙同徐如意匆忙结案……头发……死亡时间……”
老何不动了。
秦关说对了。
徐父的案子刚刚开始,然而最重要最受关注的戚敏被杀一案,重新审理后,疑点越来越多,第一个问题,老何始终无法解释的问题,就是戚敏的头发——戚敏一直是长发,案发时的所有监控录像里都是长发,但,尸体是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