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不知道这是器重她,还是觉得她的脑袋不值钱。
应该是后者,她心里苦哈哈地想。
好在,姜梨也不知是无聊还是怎么地,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不耐烦,十回当中有八九回能直接翻白眼给她,剩下那一两回,还是会给个意见或决定。
大人显然很高兴,就为这么一两回,她的月例银子都翻了番。
这也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幸。
眼下她惴惴不安地等着,心里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
大过年的,她可不想吃眼刀子。
姜梨没动弹。
空气逐渐凝滞,外头的雪越下越大,炉子里的火似也跟着越来越旺。
梅香心如擂鼓,脊背发汗,她能感受到大人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幽深。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手在抖,姜梨终于伸手去接,随意摊开看了眼,“啧”道:“两个人,一百零八道菜。”
她睨向陆悬,似笑非笑,“看来我花陆悬哥哥的银子,还是花少了。”
陆悬放下茶杯,笑着走近,“确实,阿梨都不怎么花用哥哥的银子。”
“哥哥喜欢阿梨花我的银子,怎么花都行。”他俯身,压低声音道。
恍惚间,好似回到桃源镇的小院子,陆悬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姜梨眉目幽幽望着他,忽然抛开菜折子,双手攀上陆悬颈项,吐气如兰道:“既如此,那阿梨恭敬不如从命。”
“正好要过新岁,哥哥陪我去游市,我要买好多好多东西。”
“好!阿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陆悬心里欢喜,伸手猛地把人托抱起,又抽了架子上的狐裘披风裹住她,大步朝外,“现在就去,把一条街买下都成!”
姜梨环紧他脖颈,咯咯笑开。
陆悬也笑,跨过门槛,就这么抱着人走入廊下。
梅香长吁一口气,连忙抓起菜折子跟上去。
长街覆雪,表木两侧的摊贩却不见少,行人更多,都来上街添置东西。
马车穿行而过,姜梨拉着陆悬进了一家又一家店铺,空手而进,满载而出。
陆悬极度纵容,便是姜梨买金钗,让他矮下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她试戴都无一不从。
这一日,整条街上的人都晓得,有位出手阔绰、样貌俊美的男人带着同样貌美的小姑娘买遍京都大大小小的店铺。
什么绸缎、珠宝、古玩、香料、瓷器、玉器、皮货行,马车不知拉回去多少趟,总之,宠得不得了。
也有人认出陆悬,惊到目瞪口呆。
他们哪里见过这个冷峻无情的男人如此温柔地对一个女人笑,都以为自己见鬼了。
及至暮色渐沉,陆悬又带着她去丰乐楼吃炖雪鸽,出来后,姜梨才心满意足。
“走回去好吗?正好消食。”陆悬拉上她披风的兜帽,又去牵她的手。
姜梨想了想,点头应下。
陆悬笑意愈浓。
这一整日,他的心泡在温水里,暖洋洋的,满足得想叹息。
天幕低垂,街侧栀子灯发出昏黄的光,细雪飘落在光下飘落,显得格外温柔。
“悬哥哥开心吗?”姜梨摇着他的手,边走边问。
陆悬停下脚步,用力把人抱进怀里,欢喜得身体都在隐隐颤抖,“开心,阿梨,哥哥真的很开心!”
做梦一样,只愿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他愿意拿所有去换。
姜梨抿唇笑,回抱他。
陆悬浑身一震,骨血都开始燃烧。
他低头去看姜梨,白狐裘兜帽下,一张脸精致秀美,眸中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比最醇的酒还要醉人。
难以言喻的渴望在灼烧,他忽然抄身把人抱起,一路疾行,飞快往回赶。
一直到踢开门,把人放上床榻,吻上她的唇,他才觉得胸腔得以喘息。
“阿梨……哥哥爱你。”
火炉里的光明明灭灭,屋子里的动静时轻时重,久久不停。
……
这一夜过后,所有人都感觉到陆悬的变化。
以往淡漠冷酷的人,如今竟也有了几分如沐春风的味道。
于是,陆家新宅在主人颇好的心情下,欢欢喜喜度过第一个除夕夜。
正月初一,姜梨擦姜老夫人的骨灰坛子时,忽然掉眼泪。
陆悬心疼得不行,立马把人搂进怀里安抚。
“当日祖母眼睛瞎了,我不想她在地底下还只能对着黑暗。”
“佛家说火葬能帮助逝者超脱轮回,我希望她能摆脱痛苦去来世,这才大逆不道选择火葬。”
“哥哥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姜梨泪眼盈睫。
陆悬怜惜地吻她眼睑,摇头道:“不会的。姜老夫人最疼爱你,你做什么,她都会理解的。”
当日也曾疑惑姜梨为何会火葬,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得了疫病之类,通常不会对尸体不敬。
眼下听了她的话,只觉满心爱怜。
“是吗?”
“是。”陆悬擦掉她的眼泪,板着脸笃定道。
姜梨破涕为笑,同他抱作一团。
欢喜的日子总是飞快,一晃便到二月末,梅花正用尽全力盛放它最后一茬的美。
这几日,不知为何姜梨特别爱困,用起饭菜来也懒洋洋的,吃不下几口。
陆悬担心她身体,要找章序来看。
姜梨笑话他大惊小怪,说只是春困而已,怎么也不愿意看大夫。
陆悬若再强硬些,她便眼泪珠子往下掉,说他凶人。
到最后,陆悬还得抱进怀里低声下气哄着道歉,才算完事。
不过他心底始终记挂着。
这日天色未亮,外面雾气朦胧。
陆悬轻手轻脚起身,穿好官服坐到床榻边。
看床榻上的人睡颜柔美,想着傍晚她用饭时蔫蔫的样子,心道今日下朝就把章序带回府,不管她怎么闹,哪怕是回头给她当马儿骑道歉,也定要给她看看。
她的身体无小事,他不敢有一丝一毫马虎。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怀疑有没有可能……她是怀了身孕?
目光挪到她腹部的位置,眼底是切切祈盼。
这段时日,他们日日亲热,虽然知道她还不愿怀他的孩子,每次他都很注意,但或许呢?
让章序来看,若她当真有了身孕,无论如何,他也要求着她生下来。
他和她的孩子,他们血缘交融生下来的孩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便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阿梨,等我回来。”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陆悬起身拉开门往夜色中走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床榻上的人缓慢睁开眼,目光幽幽的、静静的,细看之下,冷淡至极。
今日大朝会,谈得是齐王、康王就藩之事,垂拱殿内吵得不可开交。
陆悬则完全心不在焉,他现在只想抓着章序飞回府去,立马帮姜梨看看。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他脚步飞快头一个跨出大殿,惊呆身后一众同僚。
当日的晋王、如今的皇上回过头来,想让太监招陆阁老去文德殿商议商议,结果就看到一高大身影拐过宫墙,快得只剩下残影,不由呆了呆。
陆悬疾步走出宫门,见章序已经候在马车旁,上前道:“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可不管是面色还是举止,都无半点把人揪出来的歉意,转身就上了马车。
章序习以为常,并且不敢、也不能有所怨言。
毕竟前段时日,太子身世泄露,若非陆悬相护,他只怕满门都不够斩杀的。
跟着上了马车,还未开口询问何人有疾,就听车窗外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大人!”
陆悬掀开帘子,皱眉急问,“出什么事了吗?你不在府上伺候她,跑这儿做什么?”
“就是姑娘让奴婢来找您的。”梅香暗自缓了口气,抿笑道:“姑娘说她有件喜事要告诉您,让您下朝后直接去陆家梅林,就您和她相识的地方,她在那儿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