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
陆悬头一个念头便是她怀有身孕的事,一时兴奋到手足皆颤。
转而想到陆家梅林,又不由冷静了些。
为什么要在那儿说?
阿梨向来痛恨陆家的。
因为梅林是她和他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选在那儿是说前尘已了,要和他重新开始的意思吗?
还是……又一次骗他?
不可否认,他心底隐隐生出惧意,害怕又是幻梦一场。
“她看起来怎么样?”
“姑娘瞧着心情不错,特地换了新衣裳。”
梅香从未见姜梨如此和颜悦色过,眉眼勾笑,同当日东篱堂杀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想到她最近状态,对她口中的喜事隐隐有几分猜测,因而才欢喜。
“就是有一桩,姑娘从您书房里翻出之前送您的两个香囊,给它扔火炉里烧了,说那个不好看,要重新送您新的。”
陆悬眸光微闪,搭在膝上的手不由蜷了蜷。
烧了吗?装有毒香丸的那个香囊。
一点星火在心口窜跳了下,紧接着蔓延到肺腑,跟着是四肢百骸!
很快,无数星火在血液里疯狂跳动。
他感到难言的兴奋。
“去陆家。”
攥紧手,强自压下满心激动,朝外吩咐。
笔耕听出大人声色变化,咧嘴笑了下,打马前进。
陆家出事之后,陆府就封了。
陆悬站在门前,看着被扯烂的白封条,定了定神,推开中门快步走进去,笔耕紧随其后。
荒芜小半年,整座宅院应当是荒凉的。
但因为倒春寒,昨夜下了最后一场雪,屋檐瓦砾、楼阁亭台、树梢飞檐,还有青石板上都覆了雪白一层,因无人踩踏,反倒显出难得的洁净。
只有小径上,有一串细碎的脚印。
陆悬忍不住嘴角噙笑,特地选她走过的路,踩在她脚印之上。
想到什么,又回头,“你走旁边。”
笔耕脚下急顿,瞪大眼睛一时没理解什么意思。
见他家大人瞥到他脚下,才烫脚似地跳到旁边。
陆悬这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越靠近梅林,心跳得越快。
终于拐过海棠门,进到梅林入口,能瞧见里头红白相间连成一片。
“你就在这里。”
交代笔耕守在入口处,他抬步往里头进。
脚下吱呀作响,两侧、头顶都是梅树嶙峋的枝条,红艳艳的梅花俏立枝头,真有种走在仙境的错觉。
陆悬不为所动,他只想快点看到姜梨。
待一袭天水碧的身影自几株错综的梅枝后显露时,他停下脚步,心口被什么撞了下,酥酥麻麻。
那日,也是在这里,他听到一个小姑娘言辞暧昧勾引陆砚,当时只觉满心厌恶。
其实后来想想,内心深处恐怕已经叫她娇娇柔柔的声音吸引,所以才会在陆砚离开后,出现在她面前,当面警告她。
否则,以他的心性和手段,若只有单纯的讨厌,又怎么会亲自见她,早不知有多少种方式让她彻底消失。
然而就是那一面,如同穿心的箭把他钉死在她身上!
雪、梅林、娇艳尤绝的少女,桃花眼里含着泪,喊他大哥哥……
他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可笑的想法,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抵抗得住她的诱惑?!
根本无力抵抗,无从拒绝,更不得放手。
不过幸好,他没有放弃,他终于等到她心软的这天。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陆悬抑住胸口激荡,缓步朝姜梨走去。
“哥哥,你来了!”姜梨眉眼盈笑,小跑着迎上来,扑到他怀里。
陆悬胸口一暖,嘴角抿出柔和的弧度,抱住她,“等久了吧,冷不冷?”
姜梨摇头,笑着同他对望片刻。
又忽然松开他,改而拉他的手,欢快道:“哥哥快闭眼,跟着阿梨走。”
“阿梨要做什么?”
如果说一路走来,陆悬心底还有一点点害怕,此刻则完完全全被欣喜、满足还有期冀取代。
“快闭上嘛,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姜梨翘嘴,桃花眼圆溜溜的,娇极了。
陆悬抿唇轻笑,忍不住俯身亲了下她红嘟嘟的嘴唇,“好,哥哥闭眼。”
老老实实闭上后,又补充道:“阿梨可得仔细点儿牵着,不能叫哥哥撞歪了鼻子,不然以后嫌弃的还是你。”
“哥哥放心,阿梨往后永远都不会再嫌弃你!”
陆悬听得这声,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滑腻小手握起他的大掌,缓慢向前。
有鸟雀飞到枝头,啄食梅花,稀稀落落的雪掉下来,落到两人发上、肩上。
陆悬毫无所觉。
他心潮涌动,满心期盼。
期盼姜梨口中的喜事是他想得那样。
但即便不是那样也没关系,他和她还有一辈子。
“到了,哥哥坐下。”姜梨扯了扯他的手,拉他坐到石凳上,“不许睁开眼睛哦。”
“宝宝,到底要做什么?”陆悬笑问。
已然知晓这是当初他在陆家练剑,亦是她言行大胆勾引他的地方。
“不是说了,要告诉哥哥一件喜事嘛。”姜梨哼哼,微微倾身趴在他肩膀上,双手搭到他身前。
陆悬心脏扑通狂跳,声音发紧,“什么喜事?”
“那就是……”
陆悬脸上笑意愈浓,掩饰不住地期待。
“我终于……要回家了。”
伴随着轻若呢喃的声音,血线自陆悬喉咙划开。
陆悬骤然睁眼。
大脑尚且来不及反应她话中的意思,下一息神魂已经叫眼前泛着血光的短刀搅碎!
“阿,阿梨……”
鲜血先是一点一点红珍珠似地往外滚,接着大颗大颗争先恐后涌出。
陆悬按住喉咙,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血沫从口鼻不受控制地喷溅而出。
他眼眶红透,无尽的悲伤洪潮一样在体内倒灌,整个人痛苦到眉目扭曲。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电光火石间,这些日子以来,她同他笑闹的画面浮光掠影般飞快掠过。
都是假的吗?!
骗子!!
又骗他……
眼泪疯狂往下掉,他意识恍惚,却还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侧眸想看她。
“你,有没有……对我……”有过一丝丝真心?
哪怕只是可怜他。
声音低若蚊蝇,伴随着卡壳一样的“嘶嘶”声。
姜梨面色极度平静。
有一瞬间,她脑中滑过山野人家的那个清晨,他冲进门,目眦俱裂救她的那一幕。
滑过他在密林里,因为差点没护住她而害怕得颤抖。
滑过桃源镇的书房里,曼陀罗的瘾发作,他抱着她痛到痉挛。
滑过重阳节那日,铜镜里玉壁一样簪着花的两人,他说:只愿余生同夫人笑语盈盈共年华。
最后滑过陆家新宅,他望着自己无限温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