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瞪大眼睛:“你在何处见到的她?”
莫瑾道:“鹿鸣寺。来此处鹿鸣寺是必经之路,只是临时起意,小公子受到惊吓多日不愈想请神明保佑,于是便进寺祈福,好巧不巧遇到苟将军曾经的部下甘顺也在那寺庙。甘顺像变了一个人,骨瘦如柴,人也是精神萎靡惶恐不安,身边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之人,看样子像是他的长辈。因曲副将之前曾怀疑将军府的匪寇是甘顺吃了亏携私报复,看到他那副模样我也信了,便悄悄跟着想探听一二,却遇到了这女子。据她所讲,信是她从甘顺的住处偷来的,她认得我,知道我们周家的事,还知道我现今留在将军府。她让我想办法将这封信交给公主,若无法交给公主给将军也可。对了,还有一句给公主的口信:‘吕县之事过于复杂,还请公主宽限些时日,若无法赴半月之约,玉娇甘愿身死谢罪。’”
甘顺的身体状况是意料之中的,只因叶蓁给他服的那颗药本不是什么毒药,但可扰乱心神,她的目的本是为了引出甘将军,没成想,甘将军没上当反而去求神明。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不在乎甘顺死活,如此一来也不亏。
叶蓁将信折好放置一旁:“你认得那女子?或者,知道她是谁吗?”
莫瑾茫然摇头:“认得我的大多因为父亲,认识父亲的除了帮凶便是仇人,我不知那女子是敌是友斗胆打开了那封信。信中的内容让我想起了一事:几年前的一个春初也就是这个时候戚大公子曾在父亲回京述职时闯入府中与父亲大吵一架,倒不是为信上提到的西南战事,为的什么罗家。”
叶蓁颦眉:“罗家?”
“对,他们提到好多次罗家,后来戚大公子气得厉害,父亲怕极跪了许久。”
“他们说罗家什么了?”
“彼时父亲不许靠近实在听不清,只是他们嗓门抬高时能听到,便只记住了‘罗家’二字。”
叶蓁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浅笑,用欣赏的目光瞧着莫瑾:“还好你机灵。辛苦了,夜已深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莫瑾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叶蓁又写了一封信,枯坐半刻,有些事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不想,总有明白的那一日,她从不在不确定的事情上耗费心神。她向门口喊了一声,香桔应声而入,扶着她坐回到榻上,又仔细查看过伤口,确定无碍才暗暗舒了口气。
叶蓁一双眼睛跟着香桔的身影游走,等她一切收拾妥当才道:“你明日便回吧,先去将军府找戚军医送封信,再去舒家军将这封信举荐信交给桓之公子。另外这封信是给你的,我有事要你做,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了舒家军后再看。”说着,将三封信递给香桔。
香桔接过信,道:“贺之将军已回乌山镇,有他在,如此公主还不放心桓之公子吗?”
叶蓁表情淡然:“我入清月阁舒桓之也有一份功劳,能做出逼良为娼之事的人,我为何要信?”
香桔能看出叶蓁还有心事,这句话讲得真真假假不甚清楚,或许不方便讲,或许是讲不出来,她不再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叶蓁一眼,退出房间时,道了一声:“公主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香桔胸无大志不想去做什么有本事的人,还巴望着以后能常伴公主左右。”
叶蓁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引得她攒了一个笑给香桔,道:“我还想我们的香桔能成为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不可说什么胸无大志的话。”
香桔也笑,依依不舍地推门而去。
叶蓁平静了一会,又将候在门外的明雨请入房中,犹豫片刻还是未敢将莫瑾带来的信交给他。只是问:“二伯可知道一个名叫彦梁的人?”
明雨拧着眉头想了片刻,问:“是哪两个字?”叶蓁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出此二字,明雨看完又问,“是玉娇给你递消息了吗?”
叶蓁奇道:“二伯何出此言?”
明雨道:“你不是派她去吕县?彦梁是罗将军的大公子,就是传言与吕县令合谋走私铁矿之人。”
皇后也在查铁矿走私案意图彻底打垮罗家?叶蓁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矿司的大权一直由她的心腹把持着,若想查点什么很是容易,暗中操作便可得知一切。如此一来,玉娇去吕县或许真的不是在阳奉阴违,必是知道了什么。只是这罗家到底是何用意,明知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何还要往莽撞?难不成是被陷害?
叶蓁回神,想起那信上的落款为东辰,又问:“二伯可知东辰又是谁?”
明雨想都未想,脱口而出:“东辰是戚震的表字,戚震就是戚将军的大公子,你问这作甚?”
叶蓁并未回答这话,又问:“那戚大公子与罗大公子相识吗?”
明雨道:“年龄相仿,家世相近,幼时在一个学堂读书自然相识,不止相识,两人关系曾经很是要好,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容不得他们继续交好,久而久之便生分了。你今日好生奇怪,怎会问这些?”
叶蓁犹豫片刻还是未能将信取出,只是道:“好奇而已。”
明雨盯着叶蓁瞧了会儿:“我知道你心有顾虑有些关于戚家的事不敢同我讲,二伯不逼你。只是莫忘了,戚家对我再有恩,你唤我一声二伯,孰近孰远我心中有数,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浑人。”
叶蓁闻言汗颜,解释道:“其实不是不信任二伯,只是怕二伯为难。”
“二伯懂。你这年纪轻轻操的心还真不少,瞧这脸色鬼一样,快歇着吧!”明雨嗔怪着,盯着叶蓁回到榻上躺好才吹灭油灯悄悄退出房去。
三日的时间叶蓁闭门谢客好好休养了一番,顺道又将国主和夏椴的病推算出几种医治方法,只等着莫瑾的回音。第四日一早,有传信的飞鸽落下,明雨将一个小小的布帛递给叶蓁,那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可”。至此,她已确认贺之的确找了傅高师傅,只是他是如何寻到,又是如何请来为夏椴诊治却不得而知。
虽说伤还未痊愈,经过这三日的休整叶蓁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有了师傅的肯定她心中也有了底,将需要用到的器具命人打包后,用过早膳安心等二皇子来接。不到一刻,侍卫来报马车已到,二皇子正在院中等候。叶蓁起身行至院中,只带了明雨一人,随二皇子上了马车。
前些日子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已说尽,车中很是安静,二皇子也难得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叶蓁知道他心中忐忑,乐得清静,趁此机会又将治疗方案在脑中过了几遍。
小半个时辰后,皇宫近在眼前,还未到门口,车子停了下来。二皇子将头伸出车窗向外看,瞧清楚外面的情形,翻个白眼又将头缩了回去。叶蓁看着他的表情,不经通传便直接下了车。
渊逸瘸着一条腿走得颇为艰难,叶蓁难得在脸上挂了笑,端着她的公主架子走得容雍华贵颇为得体。他没见过这样的她,也顾不上什么体统,直瞧着她愣神,而后在她走近的那一刻突然撇过脸,将半边脖颈上的伤疤藏到了一侧。
叶蓁驻足,盯着渊逸瞧了会,没动。
渊逸垂眸瞧一眼叶蓁嘴角的笑,决定开门见山,压低了声音道:“在要与我同归于尽的那一刻,你就没有想过会连累舒家?”
追到此处只为问这样一个问题,叶蓁有些意外,但还是回道:“王爷怎知我没想过?”
渊逸皱眉:“你想护着的人可不少,舒家是头一份,我说得没错吧?”
叶蓁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舒家不需要我护,贺之将军尤其不用,他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帮他的、伤他的甚至害他的,他都会明白。王爷巴巴地跑来问我这个,瞧着是让王爷失望了。”
渊逸的确很是失望,丝毫未掩饰,不止失望还嫉妒:“知道为什么你将我害成这副样子我都没有怨你吗?因为最起码,你是要同我一起死,我当你是心中有我的。”
“我没有想过同你一起死。”叶蓁说着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渊逸,“我只是不想连累外面无辜的侍卫,我知道,许多事都有死士替你做,但我不可,我还有人性。”
“连那些侍卫都比我在你的心中重要!”渊逸突然抓住叶蓁的手臂,睚眦欲裂地想要从此话中听出一丝违心来,可是,并没有,“你不必讽我刺我,你是心疼外面的那些侍卫吗?你心疼的是舒贺之派来暗中保护你的舒家军吧?!”
“还有戚巽给我留下的护卫!”叶蓁猛地甩开渊逸的钳制,“一个不会心疼将士和百姓的人,纵使有天大的本事有再厉害的武器再大的倚仗也坐不得高位,就算坐了,也不会得善终!今儿我就把话挑明了,且看吧,这句话就是你的下场!”
渊逸冷笑:“今儿我来还真不是只为了问这一句,我来是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贺之将军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前几日有匪寇夜闯将军府惊吓了夫人,那时贺之正在探望重伤的你,听闻此事抛下你立刻赶了回去。他与夫人可真是鹣鲽情深,据说他衣不解带一直在亲自照顾,而你,明明也受了很重的伤却被他狠心抛在此地。别说是你撵走了他,若他有心,赖也能赖上几日!”
叶蓁突然想起送贺之走的那日,他连脸都未敢露。深吸一口气,她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王爷到底想说什么?夫人受伤,作为夫君,贺之将军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不是应该的吗?总好过像王爷这般王妃还未死透便选好续弦之人吧?”
渊逸咬牙切齿:“你不用激我!”
“难道王爷不是为激我才讲这些话?”叶蓁向前一步,离渊逸更近了些,盯着他那双让无数女人神魂颠倒的眼睛道,“你倒提醒我了,夜袭将军府的事是你做的吧?就为了不让贺之将军入祁国?”
这一次渊逸未再遮掩,直接承认:“对,就是我做的!桓之若想坐稳大将军之位,舒贺之必须死,这就是所谓的长幼有序!既然我改变不了,那便更狠一些,没有了长,还有什么序可言!”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得逞!”
渊逸预料到叶蓁会发狠反驳,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依旧笑吟吟地瞧着他,而后转身向宫门口走去。渊逸被晃了一下,着急去追,无奈腿不中用,跑了两步便因剧痛而不得不停下,眼睁睁地瞧着她大摇大摆地远离他,坐进一顶辇中。
起驾的那一刻,叶蓁悄声对明雨道:“去散播一些模棱两可的含混话,就说我与渊逸在宫外拉拉扯扯争论不休。另外,给香桔传信,就说月府该活动了。”
“你是公主,名声比命重要。”
叶蓁不屑一顾:“本公主不稀罕!”
未出意外,明雨被拦在了宫外,叶蓁只带两名戚巽留下来的侍卫进了宫门。沿着御路一直走,等穿过几道门后,两位侍卫也被留下。叶蓁留意着周围,发现这里的建筑普遍要比永乐国的要高大,连宫墙都要高上小半丈,以黑、红色为主,瞧着威严,但更让人觉得压抑。
再跨过一道门,眼前出现的是沿路过来最为气派和恢弘的一座宫殿,四周墙面上镶嵌着护国神兽的青铜兽首,兽首口中衔着各式各样的神器,似是祭奠所用,又似是某种武器。殿门外的垂花柱上除了不知名的花样也雕刻着神兽,形态各异,但大多凶狠威严。叶蓁抬头,就连正脊上的脊兽亦是凶狠无比的神兽。她歪头一想,四皇子府中的神兽虽然也是神态各异,但如此凶狠的却极少见,不知是否随了主人。
“渊逸最不甘心的不是你爱别的男子,而是由始至终你就没将他放眼里过,对吗?”候传之时,二皇子小声道,“不过,我挺惊讶,一般女子若有你的经历必会将渊逸视为主人,忠心耿耿等着他去将你榨干,纵使抛弃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如你这般不受控制的确实少见。”
叶蓁目不斜视:“清月阁后院的四方天中,我甘心被控制是因羽翼未丰,纵使离开也逃不开他的手掌。他不该让我学那么多东西,更不该把我送给皇上,这才是他最该不甘心的地方!”她转向二皇子,“反观二皇子,你豢养的死士、细作也不在少数,为何还是如今这般气候?”
二皇子飞速地看一眼叶蓁:“你不怕世人唾弃你忘恩负义?”
叶蓁斜睨着二皇子:“你不也不怕世人唾弃你荒淫无度胸无大志吗?”
二皇子哑然失笑:“如此一听你我倒是半斤八两。”
叶蓁的嘴角又弯了起来,盯着从殿中匆匆行出的内侍,语速极快:“好好巴结巴结圣女吧,不然神兽们便不会再守护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