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一句谎话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后,这句谎言就会变成真的了。
有人说:“要骗过别人要先骗过自己。”
也有人说,最高明的谎言是半真半假,或者九句真话加上一句假话。
但是寇幽的师父对寇幽这么说:“最高明的谎言不是让人去相信什么,而是让人去怀疑什么。”
“怀疑”就像没有破土的竹子。当“怀疑”的种子洒在了心里,它的根须会在心里如竹实的根须在土里一般越扎越深,哪怕这个时间是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但到了春天的一场春雨来临竹笋破土,竹子会在接下来的一夜里长到十几米高。
这才是最高明的谎言,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的蠢笨。只要在人的心里留下一点点的痕迹、一点点的怀疑。那么,总有一天“怀疑”不再是“怀疑”。
因此,跟着寇幽负荆请罪的赵靖脑袋瓜子嗡嗡的响了。
上午,礼部李侍郎家门口。
“哈哈哈,司寇贤侄慢走,令尊之事早有公论,即使是周相国也不能将你如何!”李侍郎在门前为寇幽送行道。
下午,御史中丞孙空府中。
“这么说来,寇捕头和司寇家并无干系,只是小人陷害于你?”孙空紧皱眉头,心下大为疑惑。
夜里,礼部尚书胡非非家中。
“来人啊,给老夫将这不懂礼数的小子赶出府去!”胡非非起身大怒道:“寇捕头,老夫恕不远送,犬子犯法理应认罚,担不起寇捕头的歉意!”
三更时分,工部尚书周不闾书房内。
披了一件袄子的周不闾冷眼看着寇幽:“老夫奇怪的很,你既然是陈氏之子,凭什么认为老夫会帮你对付周相国?老夫可是相国族弟。来人,送客!”
数天里,赵靖的嘴越张越大。
这些天,寇幽骑着大黄多次登门拜访朝中大臣,或请罪、或陈明案情。但每次的说法都不同。
若是寇幽对周不离一党或者吴忌一派的说法一样的话,赵靖也不会脑袋瓜子嗡嗡的响。
事实是,寇幽的说法好像完全随心情一样。一家大臣家里,他是陈氏之子,另一家大臣府里,他又不是了。
拜访吴忌的时候,寇幽数次打断吴忌,只提自己来负荆请罪,不该让吴忌出丑了,希望吴忌吴大人念在他年纪小的份上不要计较。
就是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和吴忌要收他做义子这件事情。
而寇幽是最后去的司寇麻衣府里,赵靖本以为这一次终于能知道寇幽到底是不是陈氏之子了。
但是......
客厅里,寇幽端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同样的,坐在上首位的司寇麻衣下上打量寇幽的同时,也是一言不发。
这可看得一旁坐着的赵靖和司寇武好生着急。
大约过了快半个时辰,寇幽终于开口了:“殿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啥?回去?赵靖整个人好似傻掉了一般。这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怎么就走了?
“寇幽老弟,你真的不说点什么再走么?”回头看了一眼司寇麻衣的脸色,见到司寇麻衣也是满脸惊讶,于是说道。
赵靖实在是心痒难耐啊,他跟着寇幽东跑西跑了十来天了。愣是没有搞清楚寇幽为什么时而承认是陈氏之子,时而不承认。
而最有可能知道寇幽身世的便是眼前的司寇麻衣了。
只要司寇麻衣开口,寇幽的身份就算是真相大白了。
你说赵靖能不着急么?
但是直到寇幽起身要走,司寇麻衣和寇幽两人都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这就很奇怪了。
司寇武眼神不断示意父亲司寇麻衣,想让他父亲拦住寇幽,好歹弄清楚寇幽到底是不是二叔的儿子再说。
可是,司寇麻衣只是脸更冷,眉头皱的更紧。他缓缓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司寇武心道一声坏了,这叫做端茶送客。虽然是寇幽自己要走,但是父亲现在端起茶盏便意味着不会阻拦了。
眼见的寇幽便要走出客厅了,寇幽在赵靖和司寇武的揪心中突然站定了。
寇幽歪着脑袋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着司寇麻衣说道:“我身上的这腰带是我娘唯一送给我的东西。”
说完寇幽头也不回的带着一脸问号的赵靖离开了司寇府。
“咔嚓”一声从客厅上首位传来。
“爹,您怎么了?”司寇武急忙问到父亲司寇麻衣。
只见司寇麻衣震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声“咔嚓”声是他手里的茶盏掉到了地上。
“你快去请吴忌大人还有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们到府里来,就说是为了商量让寇幽如何恩荫你二叔官职一事!”司寇麻衣忍不住心里的激动,高兴的道。
“寇幽真是我堂弟?”司寇武浑身哆嗦了,你们刚刚什么也没说啊?怎么就确定了?难道是寇幽临走的那一句?
司寇武隐隐记起寇幽束在身上的是一条素白色腰带,然后那上面还有一个字,好像是“幽”字。
不是好像,司寇武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寇幽的名字,秀在了腰带上并不奇怪。
但是,你们打得什么哑谜?
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当儿子的?
......
“那个——寇幽老弟啊,你——”赵靖几次欲言又止。他问了好多次寇幽,他到底是不是陈氏之子。
而寇幽给他的回答却和第一次不一样了,不再是肯定的回答不是,而是神秘兮兮的告诉赵靖:“以后有机会的话,殿下会知道的。”
“殿下。”寇幽骑上大黄牛突然叫了一声赵靖。
“怎么了?寇幽老弟是要跟老哥我说实话了?”赵靖摆起脸来,心里却高兴了。往日里离开大臣家里,都是赵靖抓耳挠腮的先出言问寇幽,今天寇幽老弟竟然先开口了,难道真的是要告诉本王真相了?
那本王是不是要先生气一下?
赵靖心里想到,本王就先生气一下,让寇幽老弟知道知道利害关系,咱可是王爷,不能随便糊弄的,等到知道了寇幽老弟到底是不是陈氏之子后,咱再演一出礼贤下士的戏码好了。
这时的赵靖心里已经认为寇幽是陈氏之子了。
“那个,殿下啊......”寇幽笑得很灿烂的样子说道:“小弟想说的不是这个呢。”
赵靖再次愣住了,那你要说什么?
你要是说其他的,本王应该生气的吧?
应该的吧?
本王现在想知道的,必须要知道的,只有你到底是谁这件事情!
其他的,本王不想知道。
一点都不想的。
可是接下来寇幽的话,勾起了赵靖更多的好奇来,他真的想听了。
“小弟我刚记起来,我爹让小弟多跟殿下交好的。”寇幽笑得眼睛也眯起来了。“那殿下,咱们以后要好好亲近、多多亲近了。”
“啥?”赵靖已经懵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寇幽老弟他爹?
谁啊?
司寇炎炎?
他不是死了吗?
那是刚刚的司寇麻衣?
这么乱的吗?
不对啊,司寇麻衣刚才在里面也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啊!
那是谁?
难道是之前拜访的某个大臣?
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啊?打哑谜了自己没看出来?
赵靖眉头挤在一起,绞尽脑汁的想着。根本没有想到任何可疑的事情。
“唉,寇幽老弟。你等等老哥我啊!”赵靖急忙坐上马车,追着寇幽跑。
“寇幽老弟,老哥想明白了,那是司寇炎炎大人托梦给你了吧?”赵靖哈哈大笑起来。
“不是呢,我爹告诉我的时候,殿下也在的。”寇幽笑了,催得大黄走得更快了一些。
“我也在?”赵靖......那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本王不在的!本王一定不在的,肯定是寇幽老弟你记错了,要不就是寇幽老弟你在忽悠我!
赵靖糊涂了,寇幽老弟说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司寇炎炎在托梦的时候,自己也在梦里?
走在前面的大黄偏了一下脑袋。
完了,这个王爷让主人搞糊涂了。要是咱不知道主人他爹是谁,咱也糊涂。
没办法,咱是一头牛,不会说话的牛。您这个王爷继续糊涂吧。
而寇幽说完了后,开心了。
这些日子里的阴霾终于从心中散去了。
从燕京城里出现传言的那一刻起,寇幽便知道这是有人在对付自己。
但是,谣言止于智者,也仅仅止于智者了。
寇幽知道,自己不承认的话,会有人认为自己是陈氏之子。承认的话,会有更多的人认为自己是陈氏之子。
寇幽也尝试过否定,但是自从相国府埋尸案一事后,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自己就是陈氏之子。
寇幽那时候后悔了,他走错了一步棋,一步着急下了的棋。
那个时候,寇幽本想先跟司寇家见面。但是后来一想,即使见面了,也会有人继续认为自己是陈氏之子。
自己阻止不了别人认定的事情的。
那么怎么办?
直到那天遇到了殷林后,寇幽想明白了。
燕京城里突然传出自己是陈氏之子的事情,是有人在陷害自己。
无论自己是否承认,都不会阻止幕后之人的计划。
因为从传言出现的那天,大家已经有了一个判断了。
除非寇幽能拿出证据来!
可是寇幽能拿出证据来吗?
不能!
寇幽敢拿出证据来么?
不敢!
因为他的身份见不得光的!
而且如果继续让这传言发酵,那会更加麻烦的!
因为这件事情有越多的人知道,寇幽的一切身份离暴露越近一步!
哪怕哑巴的身份经得起查探,寇幽也不敢赌!
哪怕哑巴为了保住秘密,毁了容貌、毁了嗓子。
寇幽知道哑巴离开燕京城的时候一定做了一份假户籍。
但是那个户籍真的经得住有心人的查探吗?
寇幽不敢赌的。
一旦哑巴的身份瞒不住了,他的身份也瞒不住的!那样哑巴就白白的为他搭上了一条命了。他不能对不起哑巴,不能对不起哑巴为他的牺牲。
所以,寇幽不敢赌满燕京城的传言什么时候会消失,什么时候会淡忘。
直到那天馄饨摊前,寇幽其实多少有点烦心的。
尤其是想到吴锦一那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最高明的谎言,不是让人去相信什么,而是让人去怀疑什么!”寇幽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师父说的这句话。
“师父说,人其实是一种会骗自己的动物。因为每个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笨蛋。”
“只要人不认为自己笨的话,他一定会多想。”
“只要想的多了,那么一定会想的歪了。”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怀疑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的说辞反复不一,这便给了他们怀疑的借口。”
“认为我是陈氏之子的会怀疑,不认为我是陈氏之子的也会怀疑!”
“师父说,这叫做‘掀桌子’,重新摆上一盘棋,然后我自己亲自下场下棋。”
“别人下的棋,棋路已经定了。我能再发挥的其实很少了,所以我必须重新摆上一盘棋......”
“那么,就让本捕头看看,到底是哪个要害死本捕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