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芳闻言放心了许多,可是她看着沈枭垚却有些恍惚。
她自启蒙便开始读书习字,弹琴作画,不只是想要才女的名头,而是想要能在世上立有一席之地,能够不受困闺阁,为此一日不曾懈怠。
她的确也收到了许多回报,能出入书阁学堂,能得翰林尊敬,有一时名气,可是这在真正的立世面前却不堪一击,没有人会为她说话,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和斗争,她不能拜官,不能出入庙堂,因此没有权势,无论她多么努力,都不如沈枭垚出身显赫。
可其实她很明白,其实公主也未必都有权势的,比如远嫁西羌的清河公主,她忍不住会恶毒地想,沈枭垚有权势,是因为她有心机和美貌,她以这两样东西为武器,驱使男人为她操作权势。
可是当她抬头对上沈枭垚的视线,她又在心里唾弃自己,她不该这样想沈枭垚,沈枭垚能孤身一人从遥远的宛州来到御都,自然有过人之处。
沈枭垚也盯着赵琼芳,前世她并没有跟赵琼芳有过什么交集,想来赵琼芳也没有经历过这么一遭,她其实也很好奇,明明她和青雀都没做什么,赵琼芳的人生为何改变了。
赵琼芳见沈枭垚盯着她,以为自己拙劣的心思被沈枭垚看破了,有些羞赧的起身行礼致歉道:“琼芳狭隘,公主恕罪。”
沈枭垚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她以为赵琼芳是在说进门时的事情,抬头道:“没关系。”
赵琼芳这才慢慢恢复了脸色,她道:“殿下曾说,我会如愿以偿,大启会攻打西羌,是......”
她想问是什么时候,皇帝什么时候才能同意秦渊去攻打西羌。
沈枭垚盯着她,她没能再说下去,沈枭垚道:“我既答应过你,不会叫你失望就是。”
话已至此,赵琼芳不好再打扰,便起身告退,直到退到垂帘时,沈枭垚张口叫住了赵琼芳:“等等。”
赵琼芳有些紧张,安静地站住了,她以为沈枭垚会说出些为难她的话,谁知年轻貌美的公主抬起头看着她道:“琼芳,你是不是有些不服气?不服气我以美貌和手段,就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的话十分直白,但是却没有任何生气或自傲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娓娓道来。
赵琼芳见她直说,心头的一点紧绷也散开了,坦然点头道:“是,我不服,我很努力的告诉自己,公主自有公主的本事,可是却只能看见公主凭借美貌和心机就得到了我苦苦努力的一切,难道命运就只是告诉我,有些东西人生来就有,我没有只是我命里原没有?”
她不等沈枭垚回答,又道:“我也听嬷嬷说过,命里带官,书不用翻,可我并不那么相信,毕竟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有志者事竞成。”
可事实是,她并没能成为后者。
沈枭垚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但是她想了想道:“我六岁的时候曾问过凛哥哥,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像寿春郡主一样。”
寿春郡主是沈枭垚的堂姐,早已经在三王之乱中死去。
她是最受先帝宠爱的皇孙女,皇帝宠爱她的父皇,早已计划封她为公主,那时候的她荣耀万丈,是御都最耀眼的明珠,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先皇甚至已经早早为她择下驸马,就怕她远嫁。
“凛哥哥说我跟寿春不同,她有她的光辉,我有我的,我得太后的喜欢,可是我很清楚,寿春温和机敏,大家都会喜欢她,而我只有太后喜欢,我就是想要寿春堂姐的光辉,于是我一面在拜佛时偷偷许愿,愿将来像寿春堂姐一样,一面学着她的样子做人。”
她那时才只有六岁。
赵琼芳低着头不敢看她,沈枭垚又道:“后来我被迫离开御都后依旧按照寿春堂姐做人的方法过了很多年,我从没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可后来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我本不是温和的性子,反而天生争强好斗,野性难驯;我做寿春,便要压住自己的本性,无论多么生气都要温和,因此我是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我本觉得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可再想,我的本质不就是争强好斗,我在做的就是这件事,保持温和,只是我所做的努力。”
她看着赵琼芳:“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很得到某样东西,那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美貌和运气,也是能耐的一部分,美貌需要花时间经历维持,运气更是可遇不可求,这怎么不算努力,况且你能打动我,能趋使我,这也是本事。”
“而你之所以能打动我,还是因为你读过书,有远见,有胸襟。”
从来没人这么跟赵琼芳说过,她只一心觉得,只有读书才能走出绣楼,可是没人告诉她,女子读书后该怎么凭借学识走出绣楼。
她读书万卷,自然明白了沈枭垚的意思,举一反三道:“只要努力,总能遇见伯乐,这个伯乐或许是世道,或许是人。”
“对。”沈枭垚垂下眼睫:“琼芳,别被规矩蒙了双眼,你以女子品行审视我,觉得我不该红颜祸水,魅惑秦渊,可两情相悦何来利用?况且男子凭借相貌才华攀附高门贵女,以品行人格拜师升官,这不是一样吗?你们不是常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这话如雷贯耳,沈枭垚说得的确没错,辅国公娶福山县主,顾千俞讨好汝阳公主,这与沈枭垚和秦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却没有人来说男子如何。
君子论迹不论心,沈枭垚一直在做的,也不过是有仇报仇,甚至她反对清河公主和气,支持大启反击西羌。
她终于释然地笑了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我不如你。”
话刚落音,外头一阵脚步声,小太监笑吟吟的道:“殿下!大喜之事,神武侯一战荡平中州,已将杨凌押解至御都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