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结婚以来,关银屏和李遗几乎从未红过脸。
一来二人本身相爱,感情深厚,二来关银屏的政治智商甚至还在李遗之上,情商同样出色,里里外外地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公公李恢在世时,就已经将族内生意上的很多大权都放给了关银屏,而不是儿子李遗。
李恢去世后,三爷爷重新执掌族内大权,同样萧规曹随,关银屏也不负众望。过去的“建宁李氏”,就是在关银屏的手上变成了“李氏建宁”。这种升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关银屏居功至伟。
这种结果,是关银屏没有想到的,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但作为李氏的媳妇儿来说,却又不得不如此。
也正因为如此,她到处行走,广施善缘,获得“观世音娘子”的称号。这些,不仅仅需要一颗博大的善良心胸,更需要雄厚的财力做后盾。
“其实,夫人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反对建波练武,只是,怕他练坏了身子骨,这不正长身体的嘛。”
“我可是听说了,小建波已经不满足当这个孩子王了,人家想跟着郡兵们一起训练了咧。要不,夫君您管管?”
“那可不行!”李遗一听就急眼了,“多大点的娃娃,怎么能和郡兵一起训练,玩玩也就是了,这还真想当个将军不成?”
关银屏不悦了:“当将军怎么了?他外公可不就是万人敌!他爷爷也曾经带兵平叛的,当年和丞相一起,不是打等蛮王都抱头鼠窜?”
李遗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被夫人抓住了把柄。
就在这一点上,夫妻二人没法苟同,只要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二人一般都刻意绕开了,以免发生争执。
“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不要生气,夫君我不是也在练习的么?夫人当年苦练飞刀技,夫君我可是从来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的哦……”
提及这些事情,见夫君主动服软,关银屏不由得破涕为笑。
当年关银屏跟随孟获的夫人祝融练习飞刀技,终日刀不离手,本身天赋在那里搁着嘛,再加上后天的努力,所以进步神速。再后来,基本上能做到意念所指,飞刀便至的境界,就连师傅祝融夫人都叹为观止。
李遗为了表明自己的勇气可嘉,有次还自告奋勇地要做夫人联练习飞刀的靶子。那时候,二人也正是新婚燕尔,你浓我浓的,于是,李遗便在头顶上放了一个水果,让关银屏射飞刀。
结果是,关银屏的飞刀还没有出手,李遗那边的裤子已经湿了——这是小两口之间最大笑话,也是最大的秘密,有机会,关银屏就拿出来讲,李遗也无所谓了,在自己女人面前丢脸不算丢脸,只要别人不知道就行。
有时候,关银屏还打趣地说要将这个事情公布于众,用来要挟李遗,而李遗往往便故作姿态,表示妥协。 如前汉闺房画眉的典故一样,这“飞刀湿裤”,同样是夫妻二人之间独享的闺房趣话。
“夫君,朱家的夫人说,她小姑有喜了,但那什么驴,一直在外,音信皆无,恐怕不好吧,您是不是……”关银屏点到即止,凡是涉及到政务上的事情,她只是出主意,说意见,但绝不拿决定。
那是男人的事情,她拎得清轻重缓急。
“这倒是件好事情,夫人你把府上的好东西,多送些过去,这女子不易。”
“这个,不肖夫君吩咐,银屏晓得的。只是,那李驴的事情——”
“李一驴!”李遗差点都气笑了,“什么李驴李驴的,人家叫李一驴!”
“什么名字啊都,叫什么不好,偏偏叫了这个名字!”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家夫君我的名字,就好吗?”
“怎么不好了?遗者,赐也,继承前辈所赐,不落前辈遗风,不好吗?”
“可人家往往当我是“遗忘”的“遗”咧。”说着,李遗咧嘴笑了起来。这是真的,李遗的“遗”字,读音为“渭”字音,曾经闹了很多笑话。
“夫君顾左右而言他呢,那李一驴的事情,是不是该让朱家妹子也知道些,疑神疑鬼的,可对母子都不好。”
李遗为难了。
李一驴所做的事情,都是沈腾亲自布局的,当然也和李遗这个郡守商议过,李遗自然知道这项工作的意义重大,但沈腾曾经交代过,不可告之于他人,所知者,仅三五人而已。
如果可以说,人家朱武不会自己说,还轮得到自己来说?
“你们这些男人啊,就知道事业,孕妇的情绪稳定,精神健康,同样重要,怎不能让人家一个妇道人家怀着孕,每天过得不安宁吧。万一有什么意外,咱说是万一,可怎么给那驴什么驴交代?”
“李一驴!”李遗又是一阵牙疼。
思量许久,李遗对关银屏道:“这样吧,夫人你捡一些能说的说,不能说的,绝不能说,这是沈腾当初决定的,夫君我也深以为然。夫人你是知晓轻重的人,自己把握吧。”
关银屏长长地叹一口气:“哎——你们这些男人啊,却让我们女人为难。罢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去朱家走一趟。”
刚走了几步,关银屏忽然回头俨然一笑,道:“夫君,朱家好像盯上了咱家小建波咧,小丫头现在鬼迷三道的,整天跟在小情郎身后,像个影子也似。”
李遗咧裂嘴巴:“你呀,屁大点的娃娃,懂什么!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反对娃娃亲的么?”
关银屏笑嘻嘻地走了。
其实关银屏没有告诉丈夫的是,他们的儿子李剑波现在已经又开始跟着自己练习飞刀了。
关银屏的飞刀绝技来自祝融夫人,是其保命绝技之一,发刀时巧妙隐蔽,旁人很难发觉,手法上,纯粹的手腕用力,幅度极小。
上次沈腾来,曾经问起过自己的那位老干娘,于是关银屏就和他说了飞刀技。
沈腾还专门看了关银屏袖里所藏飞刀,并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后世特种兵对于这些特种暗器可是一点也不陌生,飞刀当然也是其中一种。
祝融氏的飞刀为镔铁冷锻而成,寒光四射。刀身形如柳叶,这个,倒没什么好说的,但沈腾告诉关银屏,每个人的身体、力量、发力习惯不一样,刀的形状、重量、前后重量配比等,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严格来说,即便在同一个人的身体成长发育不同时期,对于飞刀的要求,都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往往被人忽视了。
譬如一个人青春年壮时,出手的力度决定了飞刀的速度和距离,飞刀前中后的重量配比可以允许有些许的偏差,但这个偏差也必须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否则,随着距离的增加,后遗症便显露出来。
而随着年纪的增加,力量的减弱,或者身体处于非健康状态,则飞刀的前中后的配置就需要适当调整,否则,正常使用的飞刀,就很难达到原来的效果。
所以,既然小建波想练这个,就需要单独为其制作飞刀,只有等到他的力量达到相对平衡阶段,有了一定的稳定度,才会最终固定下来。
关银屏的飞刀直接给建波练习使用,对建波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她使用的飞刀来自祝融氏,且都是女子专用。
建波年纪虽小,但身体发育很快,力量增长同样很快。若他习惯了这种女士飞刀,将来想要改变,无形中便增加的许多难度。
也因此,关银屏已经在悄悄地找人为儿子定制专用飞刀。
但这些,他还不敢对夫君说,怕把他吓着。
夫人走后,李遗一个人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那小子也不知道鬼到哪里了,是否还在昆明郡?老磐石有福了,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放他走了呢?糊涂,糊涂啊!”
李遗在自己脸上来了一下,“啪——”地一声响,脆生生地,吓了李遗自己一跳。他顾不上疼,连忙四下里看看,发现没有人,这才放心,捂着脸,向外面走去。
昆明郡。
老郡守回到郡守府,迎接他的,却是一片乱嚷嚷的嘈杂人声,人声鼎沸处,有一个声音尤其高亢,老远就能听见——
“老大人这是怎么了?故意整事儿还是怎地?”
“就是,老大人一向平和,我等也从无惹是生非,而整出这一出,什么意思?”
“你们倒是给个准话,老大人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一直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事儿!”
“莫非觉得我青白蛮好说话是么?若不是老族长压制着,这昆明城怕不是早就开了锅吧。”
“怎么,刀老大你这是威胁我郡守府了?”
“你这后生说的甚话!我刀白凤可也不是好相与的,小心我告你诽谤!”
“都给你们说八百遍了,老大人有事情,巡视各地去了,你们偏要赖在这里不走,这又何苦来哉?”
“刀老大不是怪你,后生你别介意,咱这不是被无端的霍霍了么,来找老大人给咱们做主的不是?”
“哼,这还差不多。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姿态,搞得别人欠你二百钱似的。这郡守府,可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奉劝各位,还是要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说话!”
……
沈腾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郡守府门口卫士大喊一声:“郡守大人到!”
哗啦啦地,屋里便涌现出一片人来,纷纷杂杂的,装扮各异,蛮汉皆有,一个个地拱手作揖,口叫着“我的老大人咧,您老总算是回来了!”
还有人带着哭腔叫起来:“求老大人给我蒙氏做主啊——”
老郡守王伉面带微笑,一个个看过去,冲每个人都点点头,说一句:“要不,咱们进去谈?”
一句看似商议却威严无比的话语重压之下,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沈腾不由得暗叹一声——老磐石的威严,果然无人可比。
大厅里早已经摆放了许多桌凳,各人自己寻了位置坐下。
老郡守却说一句:“诸位远来是客,稍安勿躁,等老夫洗漱一下,便出来见客如何?”
“老大人只管去,我等再等上一天也无妨!”
“就是,就是,您老可别累着了,您老身体健康,是咱昆明郡上上下下的福分!”
“老族长问候老大人您好!”
……
又是一阵喧哗。
沈腾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
他对这些很感兴趣,毕竟这些人才是南中的主人,自己这个外来子想要在南中创业搞事情,不接触这些人是不可能的。多接触,没坏处。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能够来到郡守府,并且在大厅里找到一个座位的人,估计在这昆明郡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才对。
沈腾内心深处,并没有多少蛮汉之分。
本来就是嘛,后世,56个民族56枝花,56个兄弟姐妹是一家……那么多年的熏陶之下,哪里有什么蛮汉分歧?只不过是不同的花罢了。
老大人走后,大厅里一开始还好,接着便有人接头接耳,窃窃私语,越来越多的人陷于其中,声音便越来越大了,显得乱糟糟的一片。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人咳嗽一声,喝一句:“安静!”
大厅里顿时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了。无数人看向那人的眼神,都带着不忿,却又不敢吱声。
估计,刚才和众人发生争执的,便是这位了,应该是老大人曾经给他说的郡丞周邦彦。
老大人对这周邦彦的评价是“刚正不阿,曲意不足”。
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处理蛮汉事务,尤其不适合独立做主,还需要锤炼。不过在这里,还刚好就与老大人的风格互补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相得益彰,很是对味儿。
周邦彦这样的性格,用沈腾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话说,就是“挨打”少了,历练不够。生活的苦还没有吃够。但这样的人却也最让人佩服,若能刚正不阿一辈子,其实很难,也最是难得。
没多久,清洗已毕的老郡守再次返回大厅,便又是一阵乱糟糟的场景,各种问候礼毕,落座,许多人都只是将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有些年纪轻些的,直接就站着了,无论怎么劝,都不肯落座。
只得由他们。
老大人落座后,有人端了一碗茶上来,老大人不急不躁地吹了吹,喝一口,美滋滋地品咂几下,眼睛看向座中一位中年蛮人:“你家老洞主可好?”
那人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谢老大人问,我家洞主好,也问老大人好!”
王伉笑笑,示意他坐下,目光巡视一周,坐下一片宁静。
“刀白凤,你先说说,这是怎么了?专门来问候老夫的不成?”
那中年汉子脸庞本来黝黑,这下也挂不住了,急吼吼都站起来,道:“老大人容禀,我白族刀氏这没招谁惹谁的,忽然就遭了殃,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汉人军队,将咱方圆几百里的兽群全部打死赶走了,可叫我白族吃西北风去?”
“哦,有这等好事?”
“老大人您怎能如此说?”那汉子显然怒急攻心,话语也不善起来,“老洞主说了,您老要是再不管,他就带人来郡守府找您要吃的。”
旁边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周邦彦吼一声;“欢迎!有本事你刀家的都来,咱开店的还怕你大肚汉不成!”
二人怒目相相。
王伉哂然一笑,双手平压,制止了二人的相互不忿,道:“老夫想岔了,本以为是大好事情,不想却坏了你白族的营生。也罢,你回去后,叫老洞主过来一趟,就说老夫邀请他来,有天大的好事情给你白族,这兽群什么的,不值得一提。刀白凤,你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