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京都城外依然冷风阵阵,吹着全副武装列阵待发的二十万兵马。
褐黑色的铠甲,玄色的旗帜,二十万兵马犹如从天际铺展而来的黑云,带着无声的压迫感,瞬间震慑住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生物。
一时之间,飞鸟藏于林、猛兽蛰入穴,附近百姓、京都平民都噤着声竖起耳朵,猫在近窗的屋内角落,瑟缩着、也窥探着这世道即将到来的不太平。
程峻穿着褐色军装、玄色铠甲,挺拔伟岸的身姿,苍山劲松般挺立西城门楼上,眼神深邃、冷峻如铁,几乎要穿透灰蒙蒙的苍穹,直射几十里开外丁若山脉。
从城门外的兵将列阵所在地远远望去,他已然不再是当年的初生牛徒,而是顶天立地的战神,俯瞰苍山云海,傲视群雄。
在黑压压的军队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叶小七身着褐黑铠甲,安静的站在队伍末尾。
他又跟姜太傅请假了,这次,是义母身体不适,跟前需要人伺候。
这借口似乎有些对不住义母,但自那日争执后,程夫人的确病殃殃的,这还是穆泱带来那随从私底下跟叶小七说的。
那日,穆泱带来两个随从,其中一个,是个妙龄女子,当日穆泱便把人留下来,说是孙相专挑出来,伺候叶小七的,算是给程将军府的众多礼品之一。
那女子,叶小七留下了。当然,是穆泱刻意授意下接受的,当做丫鬟,留在将军府,就守着叶小七的寝殿,随时受叶小七召唤。
此刻的叶小七,身材高挑,站在一群魁梧的男兵群里,仍是略显单薄,眼神倔犟得近乎执拗,让周围人不敢跟他插科打诨,这就是他想要的。
南北两军有所混杂,队伍里冷不丁多出一个陌生面孔,这不奇怪,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担心的是他生得过于白皙俊俏,即便脸上刻意涂抹得灰黄,也挡不住偶尔露出来的白嫩脖颈手臂,这就容易引得有些心怀不轨的人的关注,对他生出不一般的怜惜,这就麻烦了。
宫里陪读时,太子就时不时对他做出不寻常的偏袒,他避之不及。
碍于月公主对他实在是关照,程峻又再三跟姜太傅知会,务必照顾他叶小七周全。姜太傅也很负责,每每喊他去自己殿内补课,说是补课,其实是让他在课间有个安全的地方。
此时身在军营,还是偷偷潜入的,他身边就没人能帮了。
他得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惹。实际上,他还真的不好惹,只是不想招惹是非。
……
郊外那简陋民宅内,翟栎身着寻常平民装束,从小道潜回院内。
“父亲,朝中军队已经开拔,您,确定二弟已经带丁若镇所有人安全离开?”
翟震没有看翟栎,只是阴着脸,目光透着狠厉,沉声说道:“崮儿,他也该到地方了。”
翟栎心下略定。
那可是上小几万人的小镇,要不留痕迹的带所有人离开,不容易。只希望二弟能顺利脱离战火旋涡,他翟栎跟父亲才能在京都城放手大干一场。
翟栎得到肯定后,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翟震眼神闪烁,脸上先是不忍,接着默默转过脸,像是在为谁默哀。
骆鄯是个极善于观颜察色的人,他早就发现翟震言不由衷,此刻又看他一脸凝重,骆鄯心里一动。
莫不是……丁若镇的普通百姓压根就没转移?
那可是上万翟氏族人,囊括翟家远远近近的所有亲朋。
想在这一仗里占据主导地位,唱好这场空城计,不被发现端倪,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不知道敌人的进攻;
想迷惑敌人,最好的办法,让敌人的探子看到丁若镇依然炊烟袅袅,百姓依然临河汲水、赶牛栽秧;
要百姓照常安居乐业,就得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浑然不觉。
这样愚忠又听话的百姓,是诱敌深入的上佳诱饵。
想起十几年前翟震为着前程,断然对兄弟挥刀。不难想象,如今极有可能故伎重演。
而这次,他下的赌注更大,大到可以牺牲掉整个翟氏一族。
他的狠绝,骆鄯曾亲眼目睹。
他翟震真做得出。
骆鄯不敢往下想,他看着翟震阴沉黝黑的侧脸,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骆鄯脸色阴晴不定,翟震立马察觉,他目光一凛,箭一般射向骆鄯。
骆鄯浑身一颤,避开翟震刀人的眼神,定定盯着地板,脸色却是已经变得青灰。
他突然意识到,翟震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狼!还是永远喂不熟的野狼!
父亲跟骆鄯刀光剑影的眼神交汇,翟栎浑然不知,他已经将摆在桌上的图纸拉近,再次跟父亲不厌其烦的研究起京都布防图。
看着父子俩交头接耳,骆鄯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想往屋外走,却被翟震喝住:“哪去?”
骆鄯身体一僵,艰难应道:“出去透透风,顺便回去……”
翟震越过埋头看图纸的翟栎,冷冷盯着骆鄯:“你府里我已安排好,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把这一仗打下来,有你的好处。”
骆鄯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翟震的做法,他可太熟悉了。所谓“安排好”,说明自己骆府已经被翟震的人控制,说保护,其实就是人质。
他骆鄯只要有点差池,敢临阵逃脱,他整个骆家,包括所有下人,将全部陪葬。
“骆鄯……多谢将军照顾!”骆鄯硬着头皮转身,回到案桌前,跟翟栎一起研究起那张他们已经看了八百遍的图纸。
翟震到底用这样的手法控制了多少其他副将,骆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
春末夏初的丁若山,依然冷冽。
丁若镇的百姓在静懿的暮霭里再次迎来了一场绵密的春雨。
春雨贵如油,他们或走出屋外,或站在田埂上,牵着牛,赶着羊,都微微扬着脸,感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的滋润。
山崖上传来飞鸟扑腾的叽叽喳喳声;在田埂上来来回回跑的家犬,突然支楞起耳朵,冲着鸟雀盘旋不敢落枝的方向,警惕的狂吠。
“那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孩童手指半山腰,仰起脑袋,好奇的问站在一旁的母亲。
年轻的母亲也在疑惑,抬起手臂,挡住刺眼的天光,想看个仔细。
远处已经传来父亲跟爷爷边从田埂上往回跑,一边失声的咆哮:“快跑!!!”